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棉布，慢悠悠地盖住猎虎村的屋顶。韩烨刚把最后一块烧红的铁坯浸入冷水，“滋啦”一声白雾腾起，带着铁锈味的热气扑了满脸。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正准备收拾工具，院门口就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哒哒”响，透着股少年人的轻快。
“烨哥，忙完了没？”吴昊的脑袋探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个布包，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刚跑过一段路。他今天穿了件新做的粗布短褂，洗得发白的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紧实的肌肉——那是常年跟着父亲打铁练出来的底子。
韩烨把铁钳挂回墙上，铁架发出“哐当”一声轻响。“刚忙完，”他笑了笑，“看你这模样，是有啥好事？”
吴昊几步蹦到院子中央，把布包往石桌上一放，解开绳子时手都带着点抖。里面不是寻常的干粮或草药，而是一本线装的小册子，封皮是土黄色的，边角已经磨得有些毛糙，上面用毛笔字写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吐纳诀”。
“你看这个！”吴昊把册子往前推了推，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星星，“昨天家族里的老叔公来，说我测出下品灵根后，就该正式修炼了，这是咱们吴家传下来的基础吐纳法，据说能引气入体呢！”
韩烨的目光落在册子上，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这些天夜里，他总在柴房里对着那本《聚灵诀》较劲，可灵气就像一群顽皮的麻雀，刚要落到掌心就扑棱棱飞散，伪灵根带来的排斥感像根细针，时时刻刻扎着他的经脉。此刻见吴昊拿出修炼法门，他心里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别的滋味。
“下品灵根……很不错了。”韩烨拿起册子，纸页有些发脆，墨迹却很清晰，上面画着几个简单的人形图，标注着气息流转的路线，旁边还有几行注解，字里行间透着朴素的道理——无非是如何调整呼吸，让气息与天地灵气相呼应。
吴昊见他看得认真，也凑了过来，挠了挠头：“老叔公说，下品灵根虽然比不上中品、上品，但总算能踏上修炼路。我试了两天，你别说，还真有点感觉！夜里打坐的时候，能觉得有丝丝凉凉的东西往身体里钻，就像喝了山泉水似的，顺着喉咙往下淌。”
他边说边比划，双手在胸前画了个圈，模仿着吐纳的姿势：“你看，吸气要深，得让气沉到肚子里，就像拉风箱那样，满满吸一肚子，然后慢慢吐出来，吐的时候要想着把浊气从脚底板排出去……”
韩烨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吐纳诀》的纸页。吴昊说的感受，他从未体会过。他的灵气总是刚靠近就被弹开，别说沉到丹田，就连停留在经脉里都像走在布满荆棘的路上，每一寸都磨得生疼。
“烨哥，你要不要试试？”吴昊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好意思，又把册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这法子虽然简单，但老叔公说，入门够用了。你看你天天夜里在院子里坐着，是不是也在琢磨修炼的事？”
韩烨抬起头，对上吴昊坦诚的眼睛。这小子心思直，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此刻眼里只有纯粹的好意，像小时候分给他半块烤红薯时那样，没半点藏私。
“我……我就是随便坐坐，歇口气。”韩烨把册子递回去，声音有点干，“你这是家族秘法，我用不太合适。”
“嗨，啥秘法啊！”吴昊又把册子塞回他手里，大大咧咧地摆手，“咱们俩谁跟谁？从小一起在铁铺里打滚，我爹还说呢，你这手艺比我强多了。再说了，这吐纳法村里好多人都知道，不算啥稀罕东西。你要是能用上，咱以后就能一起修炼，多好！”
韩烨捏着册子，纸页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带着吴昊手心的暖意。他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那……我就先看看，有不懂的再问你。”
“没问题！”吴昊笑得更欢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今天练的时候，总觉得气息在胸口堵着，你要是看明白了，说不定还能指点我呢！”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大多是吴昊在讲测灵那天的事——家族里的长辈如何围着水晶球惊叹，老叔公如何捻着胡子说他“是块修炼的料”，还有他爹吴铁匠虽然嘴上骂着“不务正业”，却偷偷给他买了块补气的玉佩挂在脖子上。韩烨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心里却在盘算着夜里要把《吐纳诀》和《聚灵诀》好好对比一番。
月亮爬上东边的山尖时，吴昊才揣着册子回去了。韩烨把院子收拾干净，提着一盏油灯走进柴房。角落里堆着半捆干柴，谷洪留下的那两个箱子就藏在柴堆后面，《聚灵诀》和《天工造物录》正躺在其中一个箱子里，被一块粗布盖着。
他先拿出吴昊给的《吐纳诀》，借着昏黄的灯光逐字逐句地看。这册子确实简单，讲究“顺天应时”，吸气时要跟着日升的节奏，呼气要应和月落的规律，引气的路线也直来直去，从鼻腔入，经咽喉，过心口，直抵丹田，像是在经脉里开了条直通的土路，粗糙却直接。
“难怪吴昊能很快入门……”韩烨喃喃自语。这种吐纳法不讲究灵气的纯度，只求能尽快把灵气引入体内，对灵根的要求不高，下品灵根用起来正好。就像往水缸里灌水，不管水浑不浑，先灌满了再说。
他放下《吐纳诀》，又取出那本深蓝色封皮的《聚灵诀》。书页比《吐纳诀》厚实得多，纸张是特制的，摸起来带着点韧性，上面的字迹是用朱砂写的，在灯光下隐隐透着点红光。开篇第一句就写着：“聚灵之道，贵精不贵多，宁取一丝纯，不纳十缕杂。”
韩烨顺着往下看，里面的吐纳路线曲折复杂，像山间的溪流，绕着经脉走了七八个弯，每个穴位的停留时间、气息的轻重缓急都有严格规定。最让他在意的是，书上说，引气时要以意念过滤灵气中的驳杂成分，只留最精纯的那一缕——这就好比往水缸里灌水前，先要用细布把泥沙滤掉，虽然慢，却能保证水质清澈。
他把两本书并排放在膝盖上，手指点着《吐纳诀》的“直入丹田”，又对比《聚灵诀》的“九曲提纯”，心里渐渐亮堂起来。
吴昊的吐纳法快，像打铁时的猛锤，一下是一下，能快速积累灵气；可《聚灵诀》慢，像锻打精铁时的细敲，每一下都在剔除杂质。前者适合灵根通畅的人，能尽快突破境界；后者却像是为他这种伪灵根量身定做的——既然灵气难以留存，不如索性放慢速度，留住一点是一点，至少留下的都是精华。
“原来如此……”韩烨合上《吐纳诀》，轻轻放在一边。他想起谷洪临终前说的“血脉不一般”，或许这《聚灵诀》和他的体质，本就该这样慢慢磨合。
窗外的月光透过柴房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韩烨拿起《聚灵诀》，指尖划过“提纯”二字，心里的焦躁像被这月光浇了一盆冷水，慢慢沉淀下去。
他不再羡慕吴昊的顺理成章，也不再纠结自己的举步维艰。就像打铁，有的人能一锤定音，有的人却需要千锤百炼，终究是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
“谢谢你，昊子。”韩烨对着空无一人的柴房轻声说，像是在对吴昊道谢，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他把《吐纳诀》小心地收好，打算明天还给吴昊时，再请教几个吐纳的细节——哪怕不用这法门，多了解些修炼的门道总是好的。
然后，他盘膝坐好，再次翻开《聚灵诀》。这一次，他的眼神格外平静，仿佛已经能看到那些顽皮的灵气背后，藏着的那一丝可以被驯服的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