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战舰如同一片孤独的玄铁树叶，在愈发显得粘稠、沉重的墨色海面上，已经持续航行了近半月。天空仿佛被一块无边无际的灰色铅板牢牢盖住，透不进一丝天光，只有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昏暗。海风带着刺骨的阴冷与湿气，呼啸而过，却诡异地无法在这片死寂的海面上掀起太大的浪涛，只有那如同浓稠油脂般缓慢起伏的涌浪，无声地彰显着下方深不可测的恐怖水压。
生命的痕迹在这里几乎绝迹。没有海鸟凄厉的鸣叫，没有鱼群游弋的涟漪，甚至连那些最微小的浮游生物散发出的灵光也彻底熄灭。唯有绝对的寂静，一种吞噬声音、吞噬光线、吞噬一切生机的死寂，如同厚重的裹尸布，笼罩着这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海域。空气中稀薄到极点的灵气，也充满了沉滞、阴寒、仿佛万物终结的腐朽气息，寻常修士在此，恐怕连维持自身法力运转都会感到艰难。
林羽始终屹立在舰首，身形如标枪般挺直，任凭那带着浓郁死寂气息的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感受着战舰前行时那股越来越明显的阻滞感，仿佛有无数双来自深渊的冰冷手掌，在死死拖拽着船底。下方海水的颜色，已从最初的墨蓝，彻底化为了一种吞噬一切的、近乎绝对的幽黑，目光投入其中，竟连一丝反光都看不到，只有令人心悸的虚无。
“快到边缘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死寂的海面上显得格外清晰。识海深处，那块已然与他融为一体的庚金剑魂碎片，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和强度震颤着，发出清晰无比的共鸣指引，如同在黑暗中为他点亮了一座灯塔。但这指引之中，也夹杂着一丝源自本能的、对那深渊之下某种存在的深深忌惮与抗拒。
他操控着战舰缓缓减速，最终使其完全停滞在这片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的黑暗海域中央。低头俯视，海面平静得诡异，光滑如镜，却映照不出任何影像，只有一片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纯粹黑暗。
深吸一口那混合着极致水压与终结意味的冰冷空气，林羽挥手将灵能消耗不小的战舰收回储物戒指。他与低伏着身子、喉间发出不安呜咽的火精狻猊，一同悬浮在这片生命禁区——归墟海眼的外围上空。
“狻猊，此地水元之力过于磅礴阴寒，已近乎‘玄冥真水’的特性，对你的先天火精本源压制太大，久留恐伤根基。”林羽拍了拍伙伴那有些僵硬的脊背，沉声道，“你先入灵兽袋中暂避，需要你烈焰之威时，我自会唤你。”
狻猊抬起琥珀色的兽瞳，里面充满了不甘与担忧，但它更能感受到下方那片黑暗海洋传来的、令它血脉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压力。它低吼一声，用大头蹭了蹭林羽的手心，随即化作一道略显黯淡的赤芒，没入了林羽腰间的灵兽袋。
此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林羽一人，独自面对这如同洪荒巨兽张开等待猎物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
他缓缓闭上双眼，调整着自身的状态。融剑初期的磅礴剑元在经脉中如同汞浆般奔腾流转，发出细微的铮鸣。他将心神沉入对“水”之大道更深层次的理解之中。得自黑水岛古岛历练的“沧溟剑意”被悄然引动，一股深邃、浩瀚、包容万物却又暗藏无尽波涛与吞噬之力的意蕴，如同水幕般缓缓弥漫开来，将他周身笼罩。他的气息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不再是与此地格格不入的异类，而是逐渐与周围那磅礴、阴寒、沉滞的水元之力产生共鸣，仿佛化为了这黑暗深海的一部分，气息变得飘渺难寻，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同时，他心念一动，一枚鸽卵大小、通体呈现深邃蔚蓝、内部仿佛有无数星璇般水波在生生不息流转的宝珠，出现在他掌心——“定海珠”。此珠虽非攻伐至宝，但其内蕴的“定水”、“平波”、“御压”之能，对于探索此等极端水域，堪称无上利器。
他分出一缕精纯的剑元注入其中，定海珠顿时光华内敛，只在表面流淌过一层温润的蓝色光晕。一个直径约三丈的、稳定的球形力场悄然形成，将他包裹在内。力场之内，那无处不在、足以将精铁瞬间压成薄片的恐怖水压骤然减轻至可承受的范围，周围混乱、冰冷的暗流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梳理，变得温顺。光线在力场边缘发生细微的折射，使得他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线下变得更加模糊，几乎与背景的黑暗融为一体。
“沧溟剑意完美隐匿气息，模拟深海环境；定海珠构筑稳定行动空间，抵御水压暗流……如此准备，方有资格窥探这归墟之秘。”林羽眼中闪过一丝凛冽如冰锋的寒光，不再有丝毫犹豫，身形缓缓下沉，如同一条真正生于斯、长于斯的深海幽鱼，没有激起半点波澜，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足以吞噬光线的墨黑色海水之中。
刚一入水，即便有定海珠的力场护持，一股远比海面上沉重百倍、千倍的压力依旧如同无形的山岳，从四面八方缓缓挤压而来，定海珠的光幕发出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嗡鸣。海水冰冷刺骨，那并非寻常的低温，而是一种蕴含着“寂灭”、“终结”道韵的阴寒，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试图冻结他的气血，侵蚀他的神魂。光线在这里被疯狂吞噬，定海珠散发的蓝色微光，仅仅能照亮周围不足十丈的范围，之外便是永恒的、仿佛能绞碎一切希望的绝对黑暗。
林羽将自身神识如同最纤细的蛛丝般，小心翼翼地向外界延伸。然而，这片海域的水元之力不仅磅礴，更充满了混乱与暴虐的特性，极大地压制和干扰着神识的探查。他那足以轻松覆盖百里方圆的神识，在此地竟被硬生生压缩到仅有数里范围，并且感知到的景象也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晃动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充满了各种能量乱流造成的刺耳“噪音”。
他只能依靠庚金碎片那越来越清晰的共鸣指引，以及《星辰变数诀》赋予他的、那玄之又玄的趋吉避凶灵觉，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与混乱中，如履薄冰般缓缓下潜。
下潜了约莫一千五百丈，周围已彻底沦为冰冷、高压与黑暗统治的死亡国度。偶尔有一些形态极其怪异、通体透明或散发着惨白、幽蓝磷光的深海生物，在远处那无边的黑暗中一闪而过。它们大多长相狰狞，口器密布利齿，眼中只有最原始的饥饿与冰冷，但对定海珠散发出的稳定力场波动，以及林羽那内敛却如潜藏凶剑般的气息，感到了本能的恐惧，纷纷避让开来，不敢靠近。
突然，《星辰变数诀》在脑海中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针刺感的预警！
林羽瞬间停滞身形，将周身气息收敛至近乎龟息状态，定海珠的光晕也压缩到仅能护住体表薄薄一层。他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悄然依附在一处陡峭海沟岩壁的阴影里。目光如电，投向预警传来的方向。
只见下方约数百丈处，一片巨大的、如同海底山脉延伸出来的峭壁上，赫然镶嵌着数个排列有序的、散发着极其微弱邪能波动的节点！那些节点由一种漆黑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噬光晶”打造，构成复杂的符文阵列，阴冷的邪能如同血液般在其中缓缓流淌。它们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之眼，无声无息地扫描着周围的水域，任何携带较强能量或生命波动的物体闯入其探测范围，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触发警报，引来灭顶之灾。
“监测法阵……而且不止一处！”林羽心中凛然，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黑水岛对此地的重视程度，果然远超那座古岛！这里的防御，堪称天罗地网！”
他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那些法阵的结构与能量流转的细微规律。《星辰变数诀》在识海中全力运转，如同最精密的算筹，飞速推演着法阵能量扫描的周期、间歇以及可能存在的、转瞬即逝的盲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缓流逝。一炷香后，他终于捕捉到了那几个法阵协同扫描时，一个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循环空隙！
机不可失！ 流云步·暗流遁形！ 林羽身形微动，并非依靠蛮力冲刺，而是巧妙引动身边一股自然生成的深海暗流，身形与之完美融合，轨迹变得飘忽不定，如同一条随波逐流的阴影。就在那能量空隙出现的刹那，他精准无比地从一个法阵扫描的死角，滑入了另一个探测盲区，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激起一丝异常的能量涟漪，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穿过了这片严密的监测网络。
然而，当他越过这片岩壁，看清前方更深处景象时，即便是以他的心性，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只见在那永恒的黑暗背景中，竟出现了一片星星点点的、人工制造的、散发着不祥幽绿与暗红色光芒的区域！那是一座建立在一处相对宽阔海台上的水下前哨基地！基地主体由某种抗压能力极强的“幽冥玄铁”构筑而成，形如数个倒扣的、连接在一起的巨大海碗，表面铭刻着密密麻麻的防御与隐匿符文，散发着浓郁而阴冷的邪能光泽。基地周围，数艘体型更小、造型如黑色梭鱼、线条流畅狰狞的小型巡逻舰艇，正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穿梭巡弋，舰首投射出的暗红色探测灵光，如同地狱恶犬的眼睛，一遍遍扫视着周围的黑暗水域。
不仅如此，在林羽那被严重压制的神识感知边缘，还能隐约察觉到更多隐藏在海沟复杂地貌中的杀机——有伪装成巨大深海珊瑚丛的能量陷阱，有潜藏在热液喷口附近、借助喷发混乱掩盖自身波动的自爆符文，甚至还有一些被邪能侵染、双目赤红、潜伏在泥沙中的深海妖兽，充当着活体警报器！
整个海沟的上层区域，已然被黑水岛经营成了一个立体、严密、环环相扣的死亡陷阱！其戒备之森严，远超林羽之前的所有预估！
“此地……绝非仅仅是寻找碎片那么简单。黑水岛在此，必有所图，而且是惊天图谋！”林羽隐匿在一块巨大的、覆盖着厚厚苍白沉积物的海底礁石之后，心中念头飞速闪动。强行突破无异于自投罗网，唯一的生路，便是将这潜行之道，发挥到极致。
他再次将《星辰变数诀》运转到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脑海中仿佛构建出一幅由无数危险能量流线、移动哨位轨迹和固定陷阱节点构成的、复杂无比的立体动态地图。他将自身对沧溟剑意的理解与流云步的精妙身法结合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开始了更加惊心动魄、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般的潜行。
他时而如同没有重量的海蜇，依附在巨大的、如同海底森林般的墨色海藻丛中，趁着巡逻舰艇转向、探测灵光交错时那微不足道的死角，悄然移动数丈；时而模拟深海热液喷发时带起的紊乱水流与滚滚泥沙，完美掩盖自身一切气息与能量波动，从数个能量陷阱那看似绝无可能的缝隙中险之又险地穿过；时而又如同紧贴在陡峭岩壁上的阴影，在监测法阵那规律性扫描的、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间歇期内，将身法催至极限，化作一道几乎不存在的残影，瞬间掠过危险区域。
整个过程，对精神的消耗是巨大的，对时机的把握要求苛刻到了毫厘之间，任何一丝的疏忽，任何一点运气不佳，都可能瞬间暴露，陷入十面埋伏、万劫不复的境地。
随着不断下潜，周围的环境变得愈发恶劣。水压已经大到令定海珠的力场光幕都开始发出细微的、如同琉璃将碎般的“吱嘎”声，光幕明显向内凹陷。那蕴含寂灭道韵的阴寒之气，更是无孔不入，即便林羽不断运转剑元驱散，四肢百骸依旧传来阵阵刺骨的僵冷与麻木感。绝对的黑暗浓郁得如同粘稠的墨汁，神识被压制到了仅能勉强探查周身数百丈的范围，并且干扰噪音越来越大。
而黑水岛的布防，也随之升级，变得更加密集、更加诡异。开始出现一些自主移动的、如同半透明水母般飘荡的“邪眼探测球”，它们能捕捉最细微的能量涟漪；岩壁上出现了更多能够发射出无形精神冲击波、干扰潜入者心神与判断的“惑心水晶”；甚至在一些关键通道处，还布置了结合了阵法与炼金术的“深渊枷锁”，一旦触发，能瞬间释放出束缚神魂与肉身的恐怖力量。
林羽感觉自己仿佛在刀山火海中跋涉，每一步都踩在生与死的边缘。他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精神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但与之相对的，是他那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眸，以及体内那柄因庚金碎片融入而愈发铮鸣、渴望斩破一切阻碍的剑心！
庚金剑魂碎片传来的共鸣已经强烈到如同在他脑海中擂响战鼓，那碎片本体的悲鸣与不屈的呼唤也越发清晰，仿佛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层层阻碍，直接在他心间响起——它，就在那下方，在那最终的黑暗深渊之中！
他知道，目标已近在咫尺，而最大的危险，也即将降临。
就在他刚刚凭借《星辰变数诀》的预警，险之又险地避开一组呈扇形交叉巡逻而过的梭形舰艇，体内剑元因极限催动身法而微微震荡，准备伺机向下方另一片由巨大海底石笋构成的相对安全阴影区移动时——
呜——！！！！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太古洪荒、沉睡亿万载的恐怖存在发出的喉音，毫无征兆地，猛地从海沟那深不见底、连神识都无法触及的最深处轰然传来！这声音并非通过介质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规则，引动了整片海域的水之本源，形成一股毁灭性的、席卷一切的恐怖低频震动波！
轰隆隆！ 林羽身旁一块如同小山般庞大的礁石，在这蕴含法则之力的声波震动下，连挣扎都没有，瞬间崩解，化为齑粉，融入海水！ 原本被定海珠勉强梳理平稳的洋流，骤然变得狂暴无比，如同亿万匹脱缰的野马，形成了无数个足以绞碎金丹修士肉身的巨大旋涡和撕裂性的暗流！ 那些黑水岛的监测法阵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不少结构稍弱的节点直接在声波中炸成碎片！巡逻的舰艇更是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在海水中剧烈翻滚、颠簸，探测灵光胡乱扫射，彻底失去了章法！
“什么？！”林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变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几乎是本能地全力催动定海珠，湛蓝色的光幕爆发出刺目的光华，死死定住周身三丈水域，同时将身形如同钉子般牢牢楔入坚硬的岩壁之中，抵御着这仿佛能撕裂灵魂、崩解物质的恐怖声波与混乱乱流。
这声波……并非针对任何人的攻击，更像是一种……沉睡巨兽无意识的翻身？或是……某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远古阵法，被正式引动时所产生的……天地共鸣？
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要穿透那狂暴混乱的海水与无尽的黑暗，直射向声波传来的、那连归墟海眼都仿佛只是其门户的最终深渊，眼神之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极致凝重。
这归墟海眼隐藏的秘密，以及黑水岛所图谋的东西，恐怕远比他最坏的想象，还要可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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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