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尚仪的喉间滚出破碎的呜咽,指甲缝里的血珠顺着苏晏清手背往下淌,像条细红的蛇。
苏晏清扯下腰间银针袋,指尖发颤得几乎握不住针柄——她在太医院跟诊时见过太多濒死之人,可此刻掌心那片温热的血,比任何医案都烫。
稳住。萧决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带着玄铁剑特有的冷硬。
他单膝跪在她身侧,玄色大氅下摆浸了水洼里的泥,却稳稳托住冯尚仪后颈,我数到三,你下针。
苏晏清咬着唇,银针刺入人中穴。
第二针扎进内关,冯尚仪的眼皮猛地一跳。
最后一针定在气海,女官突然剧烈抽搐,指甲在苏晏清掌心划出三道血痕。
苏晏清倒吸冷气,却见那血痕歪歪扭扭组成三个字:凤...栖...灯...
冯尚仪的手指颤巍巍指向自己喉咙,发出咯咯的气声,唇角白沫混着血沫,将她素色宫装染成斑驳的褐。
苏晏清突然想起前日在御药房闻到的异香——静心兰的清苦里,藏着一丝甜腻的腥。
是吸入!她猛地抬头,眼底燃着滚烫的光,赤心散经口鼻吸入,比药汤更难察觉!
太后每日陪陛下在凤栖阁诵经,名义上是尽孝,实则...
是亲自盯着毒烟入肺。萧决的拇指重重碾过冯尚仪指缝里的金凤缎子,缎子边缘绣着极小的凤仪宫暗纹——那是太后私用绣房的标记。
他反手将缎子收入袖中,转身时玄铁剑鞘撞在青石板上,守卫轮值簿。
苏晏清跟着他冲进御药房偏殿,烛火被穿堂风刮得摇晃,照见萧决展开的泛黄簿子。
他的指尖在太后入阁日一栏划过,当值太监的名字竟全落在二字旗下——那是当年审理苏家案的刑部主审,如今的内务府总管。
林世荣管药汤,陈福管熏香,周崇文送毒燕窝。苏晏清抓起炭笔在墙上画下三个圈,圈与圈之间用线连起,他们互不相识,却都在替同一个人办事。
太后。萧决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你说的宫灯残油,可验了?
苏晏清从袖中摸出个锦盒,盒里盛着半凝固的灯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太医院的刘院正连夜验的,赤心散的残渣比凤栖阁那盏还多三倍。她将锦盒塞进萧决手里,这是铁证,但太后不会坐以待毙。
话音未落,小德子的身影从院角闪出来,袖口鼓鼓囊囊塞着张字条。
这小太监是苏晏清上月用一碟桂花糖霜栗子收买的,此刻鼻尖冻得通红,说话直打哆嗦:太后...今晨召了二皇子,关在偏殿半个时辰...
苏晏清的瞳孔骤然收缩。
二皇子最恨女子参政,前日还在朝上弹劾她以厨乱政。
若太后要弃车保帅,第一个要推出去的,必是她这个刚升御膳监首卿的女子。
去国子监。她扯下鬓间翡翠步摇塞给小德子,把证据副本藏在明伦堂第三块砖下,钥匙在我常看的《齐民要术》书脊里。又转身对萧决道,若我明日没出凤仪宫...
不会。萧决截断她的话,指腹重重按在她腕间的脉搏上,我在玄镜司的暗桩已守住所有宫门。他从怀中摸出张字条,墨迹未干,只写了个字,这是给你的。
苏晏清捏着字条,掌心的血痕被纸角硌得生疼。
她忽然想起前日萧决说的话:玄镜司的刀,只砍该砍的人。此刻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她忽然信了——这把刀,或许也会护着该护的人。
子时三刻,凤仪宫的鎏金铜鹤灯照得人眼晕。
苏晏清捧着青瓷碗跪在殿中,碗里浮着雪白的莲子银耳,汤面飘着层薄油,映出太后涂着丹蔻的指甲。
苏卿家亲自试膳,倒是有心。太后的声音像浸在蜜里,可眼底的冷意却刮得人脸疼。
苏晏清将汤碗往前送了寸许:这汤奴婢多熬了半刻,怕凉了伤太后脾胃。她盯着太后微顿的手指,只是太后向来用陈年普洱,这甜汤...该是赏给陛下的吧?
殿中落针可闻。
太后的指甲深深掐进椅把,丹蔻裂开道细纹:你什么意思?
莲子能加速赤心散入血。苏晏清站起身,青瓷碗在她手中稳如泰山,十年前换了静心兰,五年前改了灯油,三年前调了药汤。
太后日日陪陛下诵经,不是尽孝,是看着他的心智像这汤里的莲子——她突然松手,碗砸在地上碎成八瓣,慢慢炖烂。
太后猛地站起来,翡翠护甲划破苏晏清的脸颊。
血珠顺着下颌滴在碎瓷上,苏晏清却笑了:太后三十年前产双生子,次子。
可玄镜司的密档里,有稳婆的证词——她逼近半步,那孩子活下来了,被送到了萧府。
所以萧都督从小失味觉,却从不生病——他体内早有赤心散的抗体。
殿外突然响起重甲踏雪的声音。
萧决的玄色披风裹着风雪卷进来,身后跟着二十个玄镜司亲卫,剑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奉陛下口谕,查凤栖阁东暖阁三十年未动之封箱。
太后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苏晏清摸着脸上的血痕,忽然听见殿外的雪落声——这场下了十年的雪,终于要停了。
冯尚仪的手指还扣在她掌心,此刻突然紧了紧。
苏晏清低头,见那女官的瞳孔正在扩散,指甲在她掌心又划了道深痕,混着先前的血,隐约像个字。
风雪猛地灌进殿门,烛火地熄灭。
黑暗里,萧决的手准确无误地覆上她的手背,温度透过层层积雪,烫得人心慌。
黑暗里,冯尚仪的手指突然在苏晏清掌心狠狠一绞,像是要把最后一丝气力都刻进血肉里。
苏晏清倒吸冷气,却不敢抽手——那指甲划动的轨迹,比方才的字更急更乱,像是临终前的血书。
冯尚仪?她轻声唤,掌心的湿意却突然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