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瞬间懂了。
程氏集团这种庞然大物，内部怎么可能铁板一块？
老一辈的高管，哪个没有自己的山头和亲信？
新人一进去，还没站稳脚跟，脑门上就先被贴了标签。
而她是程昱亲自招进来的实习生，就像一张白纸，是最好用，也是最“干净”的。
周黎看着她瞬间了然的眼神，满意地继续说道：“衡达的李总，是程董的老朋友了，几十年的交情。但他们那个圈子……水深着呢。
有些话，程董不方便亲自说，程昱作为少东家，身份太敏感，他说了，味道就变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来说，正好。”
沈瑶的后背窜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明白了。
她不是去学习的，也不是去当花瓶的。
她是去当一个“传声筒”，一把被递出去的，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刀。
“我明白了，周总。”
她点头，眼神清澈，透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劲儿。
周黎满意地站起身：“小姑娘，机灵点。对了，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还在看。”沈瑶实话实说。
“公司附近有个叫‘清华御府’的小区，咱们部门好几个同事都住那儿，安保和环境都不错，性价比也还行。”
周黎随手从便签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她，“你找这个中介，报我的名字，能打个折。”
“谢谢周总。”沈瑶双手接过纸条。
等周黎一走，她立刻拿出手机，在租房软件上搜了这个小区的名字。
价格……依然贵得让她肉疼。
但周黎说得没错，比起周围动辄一万五的房源，这个小区同样户型一万二的价格，确实算“高性价比”了。
她咬了咬牙，点开微信，给那个中介发去了好友申请。
下午两点，衡达地产总部大厦。
金碧辉煌的大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端着香槟，言笑晏晏。
交流会在一楼的宴会厅举行，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地中海发型和啤酒肚，平均年龄至少四十往上。
程昱和沈瑶一走进来，就像是两滴清水滴进了滚油锅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太年轻了。
和这个场合格格不-入。
程昱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没打领带，领口微敞，带着几分慵懒的贵气。
沈瑶则选了一件款式简洁的白色小香风连衣裙，恰到好处的长度露出她笔直纤细的小腿，既显得专业，又不失女性的柔美。
她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目光沉静，看不出半点紧张。
“哎哟，程公子！稀客稀客啊！”
一个身材发福、笑起来眼睛都快没了的中年男人立刻端着酒杯迎了上来，“程董他老人家身体还硬朗吧？”
“李叔，您太客气了。”程昱熟练地与他碰了碰杯，笑容无懈可击，“我爸让我代他向您问好呢。”
这位就是衡达的老总，李宏远。
李宏远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滑向了程昱身边的沈瑶，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探究：“这位美女是……？”
“沈瑶，我们战略部新来的分析师。”
程昱简单介绍道，侧了侧身，让沈瑶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沈瑶上前一步，微微一笑，声音清甜：“李总您好。”
李宏远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但很快就被商场老手惯有的笑容覆盖：
“好好好，年轻人好啊，有活力！来来来，程公子，我给你介绍几位叔叔伯伯。”
一圈招呼打下来，沈瑶默默地将每个人的面孔、职位和派系牢牢记在心里。
衡达系、晚科系、保利系……
大家表面上和和气气称兄道弟，但言谈话语间全是互相的试探和算计。
茶歇时间，程昱被几位和他父亲同辈的老总围住，脱不开身。
沈瑶乐得清静，独自走到餐饮区，打算拿点东西垫垫肚子。
她刚拿起一块精致的马卡龙，一个带着些许轻蔑的女声就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公主，原来是清北的高材生，跑来这种地方当花瓶？”
沈瑶缓缓回头。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一身干练黑色职业套装的年轻女性，妆容精致，下巴微扬，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胸前的名牌上写着：【衡达地产-投资部-林诗韵】。
“分析师而已，谈不上什么高材生。”
沈瑶将那块粉色的马卡龙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语气却平淡如水。
林诗韵嗤笑一声，抱起双臂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锐利：
“程氏是没人了吗？派一个实习生来这种场合，是来学插花还是学倒酒？”
这话说的，相当不客气了。
沈瑶不慌不忙地咽下点心，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眼，看向她，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林小姐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燕大光华。”林诗韵扬起下巴，报出校名时，那份骄傲简直要溢出来。
燕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国内商科的另一座顶尖学府，和清北大学经管学院，向来是王不见王。
“哦。”
沈瑶了然地点点头，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虚心求教的表情，“那太好了，您肯定很懂数据分析。”
说着，她竟然真的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平板电脑，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调出一张数据图表，递到林诗韵面前。
“正好想请教一下林小姐，我上午看财报发现，衡达去年在三四线城市的住宅库存去化周期，已经延长到了惊人的18个月。
可为什么，今年的项目规划里，还在向这些城市追加投资？这个战略我有点看不懂。”
林诗韵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你……这些都是内部数据！你怎么会有？！”
“公开财报第47页，附录表3-2。”
沈瑶的脸上依然挂着甜美无害的微笑，漂亮的眼睛此刻却是质疑的目光，“还是说……燕大光华的财报分析课，不教学生看附录的吗？”
“噗——”
周围几个正在取餐的高管没忍住，当场就有人笑出了声。
林诗韵一张脸瞬间红温！
她死死地瞪着沈瑶，嘴唇哆嗦着正要反驳，一个威严的声音却及时插了进来。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李宏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程昱就跟在他身后，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
“李总！”
沈瑶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瞬间收起了所有锋芒，切换成了那个乖巧又虚心的后辈模式。
她举着平板，一脸诚恳地转向李宏远，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
“李叔，我刚才跟林小姐请教财报上的问题呢，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想学习学习。”
她故意将平板电脑往李总面前又递了递，上面那张刺眼的库存分析图，清清楚楚。
李宏远的目光只扫了一眼，脸色就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
但姜还是老的辣。
察觉到这是两个女人的战争，他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哎呀，现在的年轻人，看问题就是敏锐！
其实啊，我们这也是在调整战略……”
他顺势接过了话头，对着那张图表，开始向周围聚拢过来的人解释衡达的转型计划。
作为农场会计一路干成地产巨鳄，李宏远的讲故事能力显然不差！
一场可能爆发的冲突，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沈瑶则安静地退回到程昱身边，垂下眼眸，像一个真的在虚心听讲的好学生。
一阵温热的气息，忽然拂过她的耳廓。
是程昱凑了过来，他压低了声音，气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喷在她的耳垂上，激起一阵战栗。
“我爸会喜欢你这招的。”
沈瑶的唇角弯了弯，没有说话。
回程的车上，车内循环着舒缓的音乐。
程昱的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了起来，按了免提。
是程卫东。
“嗯，见到了……对，李叔身体不错……沈瑶？”
程昱握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沈瑶，嘴角噙着笑，“她？表现很好，把衡达那个投资部主管，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电话那头，传来程卫东低沉的笑声，似乎说了句什么。
程昱也跟着笑起来：“行，我知道了，代我告诉她下周的安排。”
挂断电话，车内恢复了安静。
沈瑶假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脏却跳得飞快。
程昱目视前方，状似随意地开口：“我爸让你下周有空的话，一起去打高尔夫，衡达的李叔也去。”
沈瑶猛地转过头，挑起眉：“我？”
“嗯。”
程昱从后视镜里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点名要你。”
他转动方向盘，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看来，你今天给人的印象，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