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卫东没有立刻回答。
端起茶杯，他轻轻呷了一口，然后，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他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沈瑶：“沈瑶，对于法方提出的这个初期投资比例问题，你怎么看？”
话音一落，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沈瑶身上！
一个助理，在如此重大的商业决策上，被董事长当众点名，征求意见？
沈瑶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从容地放下手中的记录笔，微微挺直脊背，语气谦逊，内容却掷地有声：“程总，布沙尔先生，各位。
从我们前期搜集到的数据来看，法国高端奢侈品服务市场的投资回报周期，的确普遍要比亚太地区同类市场长大约百分之二十到三十。
但它的优势在于，一旦品牌成功立足，后期的利润率和品牌溢价能力也相对更高，客户忠诚度更强。”
她说话的同时，行云流水地打开身旁的平板电脑。
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下，一组清晰直观的对比图表便投射在了幕布上。
“关于初期投资风险的分担。
我个人在学习程总过往一些成功的并购案例时，注意到程氏在泰国曼谷的一个度假村项目中，曾采用过一种阶梯式的股权投资结构。”
沈瑶不着痕迹地，就把所有的智慧和功劳，都推到了程卫东身上。
“或许，我们可以借鉴类似的模式。
比如，在前三年，我方根据项目实际进展和市场反馈，按事先约定的比例，逐年递增投资额度。
同时我们可以与法方设置明确的阶段性业绩对赌条款。
这样既能在初期满足法方对现金流的需求，支持品牌快速打开市场。
也能最大程度上控制和分散我方的初期投入风险，实现双方利益的动态平衡。”
会议室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几位法方代表交换着惊异的眼神，用法语低声交谈着什么，显然被这个大胆、具体、又极具建设性的提议给镇住了。
程卫东摩挲着下巴，深邃的目光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看不出喜怒。
沈瑶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刚才那番话，对于一个“助理”的身份来说，过界了！
她立刻垂下眼睑，用一种极为谦卑的姿态，恰到好处地补充道：“当然，程总，布沙尔先生，这只是我个人，在学习和分析程总您过往那些经典投资案例时，产生的一些不成熟的粗浅想法。
纸上谈兵，班门弄斧了。
具体的方案，还需要仰仗各位资深专家们的智慧来决策。”
“不，沈瑶，你这个思路很好！”
程卫东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辩驳的肯定，“曼谷项目的模式，确实有借鉴价值。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动态调整……
这个方向，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会后，你牵头，整理一份基于这个思路的详细合作框架方案出来，明天早上我要看到。”
沈瑶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紧随而来的，是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
她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平静又恭敬地点了点头：“是，程总。我一定尽快完成。”
赌对了！
适当地表现自己更容易得到大佬的赏识！
后续的会谈，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融洽气氛中进行。
有了沈瑶提出的这个建设性框架，双方很快就一些关键条款达成了初步共识。
会谈结束时，已是日暮时分。
沈瑶动作麻利地将长达数小时的会议纪要，整理成条理清晰的中法双语版本，分别发送给了每一位与会者。
工作效率和专业素养，让法方代表赞不绝口，称她简直可以媲美联合国的高级同传。
众人陆续走出会议室。
程卫东走到沈瑶身边，难得地赞许她，声音中带着几分温和：“沈瑶，今天表现不错。
思路清晰，反应敏捷，基本功也很扎实。”
“谢谢程总夸奖，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沈瑶微微一笑，谦虚回应。
“晚上布沙尔先生邀请我们共进晚餐，就在酒店的Le cinq米其林三星餐厅。
你也一起去吧，有些合作细节，可能还需要你随时跟进。”
程卫东沉吟片刻，做出了安排。
“好的，程总，我的荣幸。”
沈瑶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这无疑是对她今天表现的最高肯定。
“程昱呢？”
程卫东看了一眼腕上的百达翡丽，眉头蹙了起来，“开会中途跑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像什么样子！”
正说着，程昱脚步匆匆地从走廊那头赶了过来。
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和压抑不住的烦躁。
“爸，抱歉，我回来了。
刚才...确实有点急事。”
“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比集团在欧洲市场最重要的首次会谈还要重要？”
程卫东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语气中的严厉和不满，毫不掩饰。
程昱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但最终只是紧抿着唇，低声道：“是我的失误，爸，不会有下次了。”
沈瑶见状，立刻极有眼色地欠了欠身：“程总，我去跟餐厅那边确认一下晚餐的菜单细节，先失陪了。”
她说完，便脚步轻盈地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气氛紧张的父子。
不该听的，一个字都不能多听。
转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拐角，沈瑶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一阵熟悉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林妍。
她双手抱胸，踩着七寸高的Jimmy choo，摇曳生姿地迎面走来，拦住了沈瑶的去路。
她脸上原本得意的神情，在看到沈瑶时，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刻薄。
“哟，这不是我们沈瑶助理嘛！”
林妍阴阳怪气地开口，“怎么，小助理的工作终于干完了？会议开得还顺利吗？”
“林小姐。”
沈瑶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脚步丝毫没停，打算直接从她身边绕过去。
对付这种段位的挑衅，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哎，你别急着走啊！”
林妍却不肯罢休，一个跨步再次挡在了沈瑶面前。
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浓浓的酸味，“我可听说了，你在会上大出风头啊？把那帮法国佬哄得团团转？
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厉害，特得意？”
沈瑶终于停下脚步。
她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林妍那张因嫉妒而略显扭曲的脸上，笑意冰冷得不达眼底。
“林小姐说笑了。
我只是在尽我所能，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而已。
如果没什么事，我还要去为程总和布沙尔先生的晚餐做准备。”
“装！
你就继续装你那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白莲花样子吧！”
林妍被她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不轻，冷笑一声，“你真以为程叔叔会看上你这种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心机女？
别做梦了！
他不过是暂时利用一下你的法语而已！
用完了，你以为你算老几？”
沈瑶闻言，不怒反笑。
她向前微微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音量，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林小姐，首先，能被程总这样的人物‘利用’，恰恰说明我有被利用的价值。”
“这，总比某些人，除了会投个好胎，只会撒娇发脾气，其他一无是处，想被利用都找不到门路，要强得多吧？”
林妍的脸色“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沈瑶优雅地后退半步，重新拉开安全距离。
脸上的笑容依旧清浅，却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其次，不管程总是怎么‘看’我。
至少此刻，他需要我去安排一场，关乎集团利益的重要晚餐。”
她故意在“程总”两个字上，加重了发音，像一把精准的小锤，狠狠敲在林妍最敏感的神经上！
“所以，林小姐，”
沈瑶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林妍那双昂贵的鞋子上，又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她气到发抖的脸上，“如果没什么其他赐教的话，请你让开。
程总和他的贵宾们，还等着我的回复！”
说完，她不再看林妍一眼，挺直了背脊，目不斜视地，从呆立当场的林妍身边从容走过。
走廊只留下她身上高级香水淡淡的余韵，和林妍因愤怒而变得急促、粗重的呼吸声。
跳梁小丑的表演，终究上不了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