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汇入晚高峰缓慢移动的车流中,密闭的空间里,只有空调细微的送风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傅雨霏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思却全然不在那流光溢彩的霓虹上。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写字楼楼下,叶尘等待她的那一幕。
他没有像许多男人那样,在等待时频繁看手机显得焦躁,或者刻意倚靠在车门上摆出某种姿态。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树荫下,身姿挺拔却放松,目光平静地掠过往来的人群,仿佛那不是扰攘的尘世,而是一幅流动的、可供观察的画卷。他的存在,与周围下班族们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惫、匆忙、以及对归途的急切格格不入,像喧嚣激流中一块沉稳的礁石。
更让她在意的是,自始至终,他没有对她所处的环境,对她随口提及的“工作”,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探究之意。
她本以为,至少他会客套地问一句“公司就在这栋楼里吗?”或者“工作忙不忙?”,这是最寻常不过的社交辞令。但他没有。他甚至没有对那栋看起来颇为现代化的写字楼多看一眼,他的注意力,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似乎完全落在了她这个人本身——她的气色,她的疲惫。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她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都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她习惯了被审视,被评估,无论是她的容貌、能力,还是她背后所代表的财富与地位。在商业谈判桌上,在社交场合中,甚至在一些所谓的追求者眼里,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掂量与计算。她早已练就一身铠甲,用以应对这些或明或暗的审视。
可叶尘,他仿佛根本没有这套衡量系统。他看待她,不像是在看待一个拥有社会身份、职业背景的“傅总”或“傅小姐”,而更像是在看待一个纯粹的、需要被关照的“人”。这种剥离了所有外在标签的注视,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轻松,同时也伴随着一种更深的惶惑——如果这些她赖以构建自我认知和价值的东西,在他眼中毫无意义,那么,他看到的,又是什么?
车内一片沉默,但并非尴尬,更像是一种各怀心事的静谧。叶尘专注地开着车,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安静,并不觉得需要刻意寻找话题来填充时间。
傅雨霏偷偷用余光打量他。他侧脸的线条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神情是一贯的温和与平静。她忽然想起刚才他说的那句话——“久立伤骨,久坐亦伤肉”。
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仿佛在他眼中,她下班后的腿酸,比她是哪个公司的白领、完成了多么重要的项目报告,更值得被关注和回应。
一种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悄然从心底缝隙中滋生。那是一种卸下部分盔甲后,感受到的真实关怀所带来的熨帖。尽管这关怀的方式,是如此与众不同。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碎钻般铺陈开来,璀璨却冰冷。而身边这个人,他的世界似乎简单到只有草木药石,人体经络,以及一种近乎固执的、对本质的关注。
这场她单方面发起的、关于“身份”的试探,似乎再次以她的困惑告终。他没有因她的“普通”而看轻,自然,也尚未因她可能存在的“不普通”而敬畏或退缩。他就像一潭深水,投下石子,只会泛起涟漪,却永远探不到底。
而她,却在这不断的试探与困惑中,感觉自己正一点点被那深邃的、平静的潭水所吸引,身不由己地,想要更靠近一些,去看清那水底究竟藏着怎样的风景。这种不由自主的靠近,让她在感到一丝恐慌的同时,又隐隐怀抱着一种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