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和煦,姜秣正躺在玉柳巷小院廊下的躺椅里,就着一旁小几上清茶的氤氲香气,翻看着手中的书卷。
院中一棵的树叶片已染上些许金黄,风过时沙沙作响。
高怀走了进来,在离躺椅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低声道:“小姐,有件事需回禀。”
姜秣从书页间抬起眼,问道:“何事?”
高怀回禀道:“这几日,隔壁白府的管事,总在锦舒坊附近转悠,瞧着有些鬼鬼祟祟。”
姜秣闻言,放下书卷,坐直了身子,眉头微蹙:“多久了?”
“仔细算来,约莫有三天了,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一两次。”高怀答道。
“三天……”姜秣低声重复。
白府当年为了攀附赵容钱,最后寻不到白知玉,为了稳住赵容钱,便对外宣称白知玉急病身亡,此事已平息了几年,如今白府的人突然在附近窥探,意欲何为?
“你和高齐再留心观察几日,看看他们是否还有别的举动,”姜秣沉吟片刻,吩咐道,“别打草惊蛇。”
“是,小姐。”高怀应声退下。
姜秣此时再无心思看书,她决定亲自去找白知玉说一声。白知玉如今是锦舒坊明的管事,虽说已经改了户籍,但白府若存有什么心思,终究是个隐患。
锦舒坊内一如既往地雅致温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布料熏香和茶香。
白知玉正低头拨弄着算盘核对账目,侧影沉静,眉宇间添了几分干练与从容。
见到姜秣进来,她脸上露出笑容,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姜秣,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姜秣站在门口环顾四周,并未见可疑之人,便拉着白知玉到了后堂里间内。
“知玉,近日可曾察觉到什么异常?或者,可有遇到什么面生的人?”姜秣开门见山地问道。
白知玉见她神色认真,也收敛了笑意,仔细回想后摇头,“并未,铺子里来往的都是熟客居多,即便有新客,也是寻常买卖,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姜秣将高怀所见告知了她。
白知玉听完,脸色微微发白,眉头紧皱,含着怒气,“他们……他们想干什么!”
“你先别急。”姜秣轻拍了她的手背,“你如今,与白府那位“已故”的小姐白知玉并无干系,何况你已改了户籍,他们抓不到把柄。”
她看了眼白知玉的神色,继续道:“这几日你出入小心些,我会让高齐和高义暗中护着你。若遇到任何不对劲,立刻让其中一人来找我。”
白知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你。”
从锦舒坊出来,姜秣望着街上熙攘的人流,目光渐沉,看来,需要查一查白府。
两日后,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锦舒坊的客人稍显稀疏。白知玉正指挥着伙计整理新到的几匹,坊门处的风铃清脆一响,她下意识抬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
进来的是两位女客,撑着伞,走在前面的,正是她的继母,白府的二夫人董氏。董氏身后跟着的,是她的贴身嬷嬷。
董氏目光在布置雅致、货品精良的铺子里扫过,最后落在白知玉身上,眼中闪过一瞬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张笑脸。
“玉儿,”董氏走上前,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真的是你,娘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知玉示意伙计去后面忙,自己则挺直脊背,迎上董氏的目光,语气疏离,“这位夫人,您认错人了吧?我记得白府的小姐知玉,不是几年前就已经病故了吗?”
董氏脸上的悲切一僵,随即又堆起笑容:“玉儿,你还在怪爹娘是不是?当年……当年也是不得已。如今好了,爹娘给你寻了门更好的亲事!是光禄寺李少卿家的嫡次子,仪表不凡,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跟娘回去吧,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她说着,伸手想去拉白知玉的手。
白知玉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碰触。她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口口声声为她好的董氏,几年过去,他们依然没有变,依然只想将她当作可以交换利益的物件。
“为我好?”白知玉质问道:“找一个傻子让我嫁过去就是为我好?这等好事,夫人怎么不让你女儿嫁过去?”
随后,白知玉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的回荡在安静的铺子里,“我再重申一次,白知玉已经被你们杀死了,是你们亲自对外宣布的。现在我已经改了母姓,依旧姓白,就算你们要去官府告发我也无用,你们当初说的不错,用钱真的可以摆平很多事。”
董氏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混账话!血脉亲情是你说断就能断的?没有白家,哪有你的今天?你以为当个铺子的掌柜就了不起了?离了家族,你什么都不是!听娘的话,乖乖回去待嫁,以前的事,我们可以不计较。”
“娘?你可不是我娘?”白知玉几乎要笑出来,“这位夫人,还是请回吧,若您不是来光顾的,就请勿要打扰我做生意。”
“你!”董氏气结,指着白知玉,对身后的嬷嬷道,“你看看,你看看她这忤逆不孝的样子!”
那嬷嬷也板着脸上前:“小姐,夫人好言相劝,您别不识抬举。这京城里,没有家族庇护的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您还是……”
“这又与你何关呢?”白知玉打断她的话,目光锐利地看向董氏,“若你们再纠缠不休,我不介意将当年你们如何逼嫁,以及后来如何用我病故谋利的事情,好好跟李少卿家,或者京兆尹衙门说道说道。看看是你们白府的的脸面重要,还是我这个“已死之人”的前程重要。”
她这番话语气平静,却带着决绝和鱼死网破的意味。
董氏显然被震住了,她没想到几年前那个柔弱顺从的白知玉,如今竟变得如此牙尖嘴利,态度强硬。她确实怕事情闹大,影响了白府子孙和其他家族的联姻,更担心那些不光彩的旧事被翻出来。
“好……好!你翅膀硬了!我们走着瞧!”董氏脸色铁青,撂下狠话,带着嬷嬷悻悻离去。
铺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白知玉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