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风波渐息,然萧景珩之名,却因这场未曾公开详情的贡院变故与其最终公正无误地完成阅卷差事,更添几分神秘色彩与清流声望。坊间议论纷纷,虽不知内里乾坤,但“萧侍讲学士秉公执拗,乃至宵小构陷”之类的模糊传闻,反而使其在士林清议中形象愈发高大。连带着,他名下的“景珩书局”及其刊印的《景珩诗词集》、特制的“景珩笺”,也迎来了新一轮的追捧热潮。
时值深秋,京城寒意渐浓,然位于墨香街的景珩书局内,却是一派暖意融融、人流如织的景象。相较于数月前开业时的雅致清静,如今的书局,门庭若市,往来者不仅是寻幽探胜的文人墨客,更有许多仰慕萧景珩才名、乃至将其视为清流标杆的官员、士子、乃至富商巨贾。那方“景珩书局”的黑底金字匾额,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俨然已成为京城文化地标之一。
书局内,书架间摩肩接踵。最抢手的,自然是那批装帧精美的《景珩诗词集》。深青色绫面,银色梅枝暗纹,泥金签条,厚实光滑的内页配以意境悠远的木刻插画,其精致程度远超寻常坊刻,本身便是一件值得收藏的艺术品。更遑论其中收录的诗词,从早年江宁的清新婉约,到京师文会的雄浑豪迈,再到《笼鹰词》的慷慨激昂,几乎涵盖了萧景珩迄今为止的所有佳作,可谓其才情与心路历程的集中展现。许多士子将其奉为学习诗文的范本,官员们则视其为了解这位政坛新贵思想脉络的窗口,更有附庸风雅者,以拥有一本精装《景珩诗词集》为荣。往往新货上架,不过半日便告售罄,需得提前预定。
而与诗集相得益彰的,便是那十色“景珩笺”。松花、秋水、藕荷、月白、竹青……每种颜色清雅脱俗,笺上同色暗纹压印出梅兰竹菊、山水楼台,触手细腻,暗香浮动。无论是用于日常书信往来,还是创作诗文草稿,都显得格调非凡。尤其是一些喜好风雅的闺阁女子和清流文人,对此笺尤为青睐,往往成套购买,细心收藏。
书局的持续热销,带来了可观的利润,但也意味着更大的风险。萧景珩深知,这繁荣景象背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孙知远、吴谦等人绝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攻击的破绽。书局经营,首重规范,账目清晰,依法纳税,乃是底线,绝不能授人以柄。
为此,他经过慎重考察,聘请了一位名叫张惟信的中年人担任书局掌柜。张惟信原是一间老字号绸缎庄的账房先生,为人谨小慎微,精于算计,且极其重视规矩,因原东家迁籍南归而闲居京师。萧景珩看中的,正是他这份近乎刻板的严谨与对账目数字的天生敏感。
张惟信上任后,果然不负所托。他首先对书局的账目进行了彻底梳理,建立了清晰严格的出入账制度,每日营收、采购成本、人工开支,皆分门别类,记录在案,笔笔有踪。所有刊印书籍,皆依法向官府备案,缴纳版税;所有货物销售,明码标价,开具票据。他甚至立下规矩,绝不赊欠,无论买家身份如何,一律钱货两清,避免了日后可能出现的债务纠纷。
这一日,书局打烊后,张惟信如同往常一样,留在店内核对当日账目。灯火下,他戴着老花眼镜,手指一行行划过账册,眉头微蹙,神情专注,不时拨弄几下算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伙计们皆知掌柜脾性,收拾妥当后便悄然离去,不敢打扰。
“东家。”见萧景珩悄然到来,张惟信连忙起身,将一本厚厚的账册呈上,“这是本月至今的总账,请您过目。所有款项,皆已核对清楚,分文不差。官府那边的税单,也已妥善保管。”
萧景珩接过账册,并未细看,而是温和道:“张掌柜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近日书局生意兴隆,辛苦你了。”
张惟信躬身道:“东家信任,惟信不敢懈怠。只是……近日店内人多眼杂,常有生面孔借故逗留,或打听刊印事宜,或询问东家喜好……依小人之见,还需多加留意才是。”他虽不知朝堂纷争,但凭借多年阅历,已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萧景珩点点头:“掌柜所虑极是。规范经营,谨守本分,便是对书局最好的维护。日后若有可疑之人或事,无论巨细,皆可随时报我知晓。”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诗集与笺纸虽畅销,然物以稀为贵,不必急于加印,务必保证品质。刊印用纸、用墨,皆需选用上乘,不可因求利而自贬身价。”
“小人明白。”张惟信肃然应道。
离开书局,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萧景珩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书局的繁荣,是他声望的体现,却也成了最醒目的靶子。张惟信的严谨,是一道防线,但能否挡住来自权力顶层的恶意构陷,仍是未知之数。他抬头望了望夜空,星月黯淡,寒风萧瑟。
“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让这书局,真正成为清流汇聚、文脉传承之地吧。”他轻声自语,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或许,在规范经营之外,还需让书局承载更多的东西,方能使其根基更为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