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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颠簸数日,萧景珩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此次“工赈试行”的核心区域——永清、固安两县交界的三角淀。眼前的景象,远比沿途所见更为触目惊心。昔日烟波浩渺的淀泊,因洪水泛滥,已一片浑国,浊浪滔滔,多处堤岸溃不成形,露出狰狞的土石断层。洪水退去之处,淤泥深积,杂物狼藉,倒塌的屋舍、浸泡的庄稼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水腥与腐朽交织的难闻气味。成千上万的灾民,或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简陋窝棚里,或面黄肌瘦地聚集在高地上,眼神麻木,等待着渺茫的生机。整个地区,一派劫后余生的凄惨景象。

工部先行抵达的官员已在地势稍高处设立了临时的工赈使司衙署,也不过是几间匆忙收拾出来的旧屋。见到萧景珩这位京中来的“协理”,工部郎中态度不冷不热,简单交接了情况,便将一应文书图册推了过来,言语间颇有些“既然你献策,便由你多操心”的意味。同来的都察院御史则埋头于账册之中,一副唯恐钱粮出错的谨慎模样。

萧景珩并未在意这些官场微妙。他深知此行成败,不在虚文,而在实效。安顿下来后,他未作片刻休息,立即带领两名随从,深入灾区腹地。他弃车步行,踏着泥泞,亲自勘察每一处溃堤,仔细询问当地老河工水情规律、堤坝薄弱环节;他走入灾民聚集点,不顾污秽,查看窝棚的通风排水,询问百姓饮食起居、疾病伤痛。所见所闻,令他心情沉重,却也让他对实际情况有了最直观、最深刻的把握。

很快,他便发现了工部原定方案中的几处明显不足。其一,征调民夫方式粗放,壮丁老弱混杂,效率低下,且易生危险;其二,取土筑堤地点过远,徒耗人力;其三,对灾民安置点的卫生防疫,几乎毫无举措,已有痢疾、发热等症状在人群中蔓延的迹象,形势堪忧。

当夜,工赈使司临时衙署内,灯火通明。萧景珩摊开勘测草图,面对工部郎中等官员,提出了数条改进建议。他语气平和,却有理有据:

“诸位大人,下官连日勘察,以为原案可稍作调整,或可事半功倍。”他指向图纸,“其一,民夫编排宜分工作业。可择青壮者组成‘抢险营’,专司堵决口、运重石等急难险重之役;次壮者编为‘筑堤营’,负责夯实堤基、填筑土方;老弱妇孺则可成立‘辅工营’,负责编制草袋、搬运轻物、炊事后勤等。如此,各尽其能,秩序井然,效率可增。”

工部郎中初时不以为然,然听萧景珩详细解释分工协作之妙,又结合实地看到的人力浪费情况,不由微微颔首。

“其二,取土之地,可就近选择。”萧景珩指向图上几处溃堤形成的洼地,“这些洼地积水,正可挖掘取土,既得筑堤之材,又可疏浚积水,拓宽行洪断面,一举两得。何必舍近求远?”

此议一出,连那位埋头账册的御史也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此法显然能节省大量人力物力。

“其三,亦是当下最急迫者——防疫!”萧景珩神色转为凝重,“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如今灾民聚集,污秽遍地,饮水不洁,已有疫病苗头。若不及早防范,恐工程未成,而民已病亡过半矣!”

他提出一套简易防疫之法:立即组织人手,清理聚居区垃圾污物,深挖厕所,远离水源;划定取水区,明令必须煮沸饮水;采集艾草、石灰等物,分发各棚,熏烟洒扫,以驱秽气;将已有症状者集中隔离医治,防止蔓延。他还根据前世记忆,建议熬制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大锅汤,每日分发给灾民饮用,以增强抵抗力。

这些措施,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已是所能想到的最务实、最有效的办法。工部官员们起初觉得繁琐,但见萧景珩言辞恳切,且所述后果确实可怕,又见那位御史也表示赞同,认为关乎人命,不可不防,遂也应允试行。

方案既定,萧景珩更是亲力亲为。他并非只坐在衙署发号施令,而是每日黎明即起,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与民夫一同出现在堤坝工地上。他亲自示范如何更有效地夯实土层,与河工商讨如何利用残桩加固堤基。见到辅工营的老弱搬运石块吃力,他设计出简易的杠杆和滚木滑道,大大节省了体力。他甚至亲自跳入齐膝深的泥水中,与抢险营的青壮一同打桩固堤!

此等举动,初时令工部官员和随行吏目瞠目结舌,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不顾身份”的京官!然而,灾民和底层役夫们,却从这位 “京里来的大官” 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他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言语平和,关心他们的饥饱寒暖。尤其是当萧景珩下令按工量、按日足额发放粮食和微薄工钱,并由御史现场监督,张榜公布,杜绝了以往常见的克扣现象时,灾民们几乎不敢相信!辛勤劳作,换来了实实在在的温饱,更看到了重建家园的希望!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防疫措施推行后,聚居区的卫生状况明显改善,疫情蔓延的势头得到了有效遏制。当滚烫的草药汤送到手中时,许多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称颂 “青天大老爷” 。

萧景珩的务实作风和亲民举动,也逐渐改变了部分地方官员的看法。永清县一位主管水利的县丞,原本对京官敬而远之,在亲眼看到萧景珩改良的取土法成效显着后,由衷佩服,主动前来请教,并积极配合。固安县一位老典史,见防疫措施确实有效,也一改敷衍态度,全力执行。

堤坝在一寸寸加固,道路在一段段修通,灾民们的脸上,渐渐有了生气和笑容。工赈试行区,呈现出一派繁忙却有序、充满希望的景象。

这一日傍晚,萧景珩疲惫却欣慰地从工地返回衙署。夕阳的余晖,映照着他沾满泥点却目光坚定的面庞。他深知,这一切只是开始,更大的挑战和风浪或许还在后头。但,脚踏实地,为民做实事,让他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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