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薄雾尚未在江宁府的街巷间完全散去,萧景珩那首《将进酒》却已如投石入湖,激起的涟漪迅速荡遍了整个文坛圈层,其势之猛,远超想象。
最先沸腾起来的是秦淮河两岸的酒楼茶肆。昨日百花楼的众多亲历者,成了今日最权威的传播者。他们唾沫横飞地向围拢来的听众描述着昨夜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你们是没亲眼瞧见!萧公子当时那般狂态,真真是‘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架势!”
“那诗一句句出来,我的老天爷,满楼的人都傻了!王明远那帮人的脸,绿得跟黄瓜似的!”
“尤其是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听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浮一大白!”
茶馆里,几位老学究捧着辗转抄录、字迹尚显潦草的诗句,反复吟哦,激动得胡须直颤。
“格律工整,气韵磅礴,此等豪情,非大才大魄力不能为!以往我等皆错看萧家郎君矣!”
“闻此诗,如见黄河奔涌,如听钟鼓雷鸣!此诗必能流传千古!萧景珩…此子以往竟是藏拙不成?”
文人士子们则聚在书坊、画舫,热烈地讨论、争辩,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与探究。
“竟是从那纨绔子口中吟出?这…这简直匪夷所思!”
“莫非是顿悟开窍?或是得了文曲星点化?”
“无论如何,此诗一出,江宁诗坛,无人再敢小觑萧景珩!”
甚至已有手脚麻利的书商,嗅到了其中的商机,开始找人眷抄清晰诗稿,准备大量印制售卖,标题都想好了:《惊世之作!纨绔子萧景珩百花楼醉吟<将进酒>全录!》。
而与外界的沸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萧府二房主院“锦兰院”内的一片低压冰寒。
“哐当!”
一只精美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碎瓷片和茶水四溅。萧柳氏胸口剧烈起伏,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再无平日半分伪装的慈爱。她一早便从心腹婆子口中听到了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神经上。
“《将进酒》?一夜传遍江宁?好…好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萧柳氏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句诗,眼中寒光闪烁,“他这是在向谁宣告?嗯?禹儿!你说,你这好大哥,何时有了这等能耐?!”
坐在下首的萧景禹脸色也同样难看,他攥着拳头,语气充满了嫉妒与不解:“母亲,此事绝对有蹊跷!萧景珩是个什么货色,你我还不清楚?斗鸡走狗、吃喝嫖赌他在行,吟诗作赋?他连《千字文》都背不全!怎么可能一夜之间作出此等诗句?定是抄袭!”
“抄袭?”萧柳氏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若能轻易抄到这般足以惊世骇俗、前所未见的诗篇,那枪手为何不自用,甘愿默默无闻?你当那些追捧他的文人都是瞎子傻子不成?”
她站起身,在铺着软绒地毯的花厅里烦躁地踱步:“自他落水被退婚后,这孽障就处处透着古怪!先是病中胡诌吓退王妈妈,前日又在院里不知鼓捣什么脏臭玩意儿,如今竟敢去百花楼出这等风头!这绝不是偶然!”
萧柳氏猛地停下脚步,盯着儿子:“禹儿,你细想,他近日可有什么异常?接触过什么陌生人?或是…偷偷读了什么书?”
萧景禹拧眉思索,不甘心地摇头:“他那院里除了老仆萧安,连个像样的丫鬟都没有,谁能帮他?至于读书…母亲,您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书房就是个摆设,灰尘积得比书还厚!”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柳氏斩钉截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无论如何,绝不能再让他这般‘开窍’下去!他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名声败坏的纨绔,我们尚且能将他捏在手心。若他真凭借这突如其来的‘诗才’挣得了名声,甚至…甚至引起了你祖父或是京城那边他外祖家的注意…”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萧景禹已然明白,脸色瞬间白了白。他们二房之所以能拿捏萧景珩,正是因为他孤立无援、名声恶臭。若他真的一朝翻身…
“母亲,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自然不能!”萧柳氏打断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首要之事,是弄清楚他这‘诗才’到底是真是假,从何而来!”
她沉吟片刻,迅速做出决断,压低声音吩咐:
“其一,你立刻去找王明远那帮人,他们昨日在场,细节最清楚。务必从他们口中套出实话,萧景珩作诗时可有任何异常?是否有人暗中传递纸条或提示?”
“其二,加派人手,给我死死盯紧他那破院子!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他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每日倒出去的垃圾,都给我仔细检查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出蛛丝马迹!”
“其三,”她眼中精光一闪,“他不是作出好诗了吗?我这做二婶的,自然要‘替他高兴’。去,以我的名义,广发请帖,三日后在府中举办一场‘赏菊文会’,特邀江宁府有名的才子佳人赴会。重点,务必让他萧景珩到场!”
萧景禹眼睛一亮:“母亲的意思是…在文会上再试他一试?”
“不错!”萧柳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一次灵光乍现或许是侥幸,若他当场被逼作诗,却江郎才尽、原形毕露,那今日这满城赞誉,就会变成明日最大的笑话,足以将他彻底钉死在‘抄袭’、‘欺世盗名’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妙计!母亲此计甚妙!”萧景禹抚掌阴笑,“我这就去办!”
就在萧柳氏母子紧锣密鼓地布置之时,萧景珩本人却在他那偏僻的小院里,对着那块已彻底凝固定型、散发着淡淡桂花清香的黄色肥皂傻乐。
“少爷…少爷!”萧安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回来,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了不得了!外面…外面全都在传您那首诗!说什么的都有,都说您是文曲星下凡哩!”
萧景珩正拿着小刀,小心地将大块肥皂切割成大小均匀、更显精致的小块,闻言头也没抬,只淡淡一笑:“哦?是么。安叔,你来闻闻,这桂花味是不是淡了些?下回或许可以试试茉莉或兰香。”
萧安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急道:“我的好少爷哟!您怎么一点都不急啊!老奴还听说…听说二夫人那边发了好大的火,砸了杯子,景禹少爷也急匆匆地出门去找王公子他们了!他们定然没安好心!”
萧景珩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嘴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却带着一丝冷嘲:“他们当然没安好心。我这位好二婶,此刻怕是抓心挠肝,既惊且疑,正琢磨着我是撞了邪还是请了枪手呢。”
他拿起一块切割好的肥皂,对着阳光看了看它的色泽和质地,语气悠闲:“让她疑,让她查。她越是查不出所以然,心里就越是没底。”
“可是少爷,他们万一…万一要使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萧景珩将肥皂放下,目光投向院外,仿佛能穿透重重屋脊,看到那对母子焦灼的嘴脸,“他们无非是想再找机会验证我的‘真才实学’。正好,我也需要更多的‘名声’。”
他顿了顿,脑中那浩瀚的文库再次悄然展开,无数璀璨诗篇等待着他去“取用”。他轻声自语,带着一种近乎顽皮的期待:
“二婶既然想搭台,那我便唱一出更大的戏给她看。只是不知,她这搭台人,最后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戏的精彩?”
小院之外,关于《将进酒》和萧景珩的议论仍在持续发酵;小院之内,阴谋的蛛网正在悄悄织就;而风暴中心的少年,却已开始平静地筹划着下一场更为惊人的“文抄”表演。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