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赏赐,如同给《金陵十二钗》及其背后的靖安侯府盖上了一道“御赏”的金印。此前还在小范围流传的手抄本,顿时身价倍增,成为京中顶级权贵圈层竞相追捧的雅物。能得靖安侯夫人允许,一睹“真容”,甚至能得到几句她的点评,已成为衡量一个家族文化品位和社交地位的无形标尺。
这一日,由几位致仕老翰林牵头,在享有盛誉的“文渊阁”书院举办了一场高规格的文会,旨在品评今秋各地举子呈送的优秀诗文。与往年不同,此次文会邀请了不少素有文名的宗室子弟、勋贵青年,以及像萧景珩这样兼具官身与文名的后起之秀,规模与层次均为近年之最。
文会之上,众人先是按惯例品评举子诗文,各抒己见。酒过三巡,气氛渐酣,一位与安国公府交好的老翰林抚须笑道:“今日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品评后进之作固然风雅,然老夫近日偶得几句残诗,风格独具,意境高远,却不知出处,心中痒甚,特录出与诸位共赏,亦考考诸位眼力。” 说罢,便吟出“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等句。
此联一出,满座皆静。其比喻之新奇,对仗之工巧,意境之空灵,远超方才所评的任何一篇制艺之文。立刻有人惊叹:“此联清奇脱俗,非大才不能为!似是咏白海棠?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老翰林含笑不语,目光却似有若无地瞟向席间的萧景珩。
众人心领神会,顿时议论纷纷。早有听闻者便低声道:“莫非是……靖安侯夫人处那本《石头记》中之句?”(此时,因书中提及“无材补天”的顽石,民间传抄中已有呼之为《石头记》者)。
“正是《金陵十二钗》中,那位‘潇湘妃子’咏白海棠之句。” 安国公三公子接口证实,他因妹妹之故,早得窥全豹,此刻不免有几分得意,“此书诗词,皆此类也。不仅此联,诸如‘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等,无一不是绝唱。”
话题一旦引开,席间顿时热闹起来。几位已读过部分章节的年轻官员、宗室子弟纷纷加入讨论,或赞叹诗词之妙,或感慨人物命运之奇,或探讨书中蕴含的哲理。萧景珩作为“源头”所在,自然成为焦点。他谦逊应对,只道是偶然得之,不敢居功,但对于诗词本身的赏析,却见解精辟,每每切中肯綮,令人叹服。
这场原本严肃的文人雅集,因《金陵十二钗》的意外“闯入”,竟变成了一场关于这部奇书的专题研讨会。其影响迅速超出了文会本身,通过与会者之口,更广泛地传达到了京师的士大夫阶层。许多原本对“闺阁小说”不屑一顾的文人学士,在听到那些被反复引用的佳句后,也不得不收起偏见,开始重新审视这部作品的价值。
然而,树大招风。就在一片赞誉声中,也隐隐夹杂着一些异样的声音。席间,一位素以理学正统自居、思想颇为保守的御史,在众人盛赞之时,冷冷插言道:“此文辞虽佳,然假托女子之口,多有哀音怨语,更兼有些许‘离经叛道’之思,恐非正道。吾辈读书人,当以圣贤之教、经世之文为重,此等稗官野史,游戏笔墨,虽可娱情,然沉溺过甚,恐于人心世道无益。”
此言虽不响,却如冷水滴入沸油,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萧景珩闻言,神色不变,从容应道:“张御史所言极是,圣贤之教,自是根本。然文章之道,本自多元。此书本是消闲之作,读者各取所需即可。其刻画世情,或可资鉴戒;其诗词之美,亦可陶冶性情。若论根本,自然不敢与经史子集相提并论。”
他这番回答,不卑不亢,既承认了作品的“小道”地位,又肯定了其独特的文学价值,将一场可能发生的理念之争,消弭于无形,更显气度。多数人闻言,皆点头称是,那御史也只得讪讪住口。
但萧景珩心知,这仅仅是个开始。随着《金陵十二钗》影响力不断扩大,它所蕴含的那些超越时代的思想火花,必然会引来更激烈的争议。而这争议,或许将不再是单纯的文化论争,很可能与朝堂之上的势力博弈纠缠在一起。一场由笔墨引发的、更深层次的暗潮,正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