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擢升户部郎中的消息,如同春风拂过宫墙,自然也传到了深宫之中,传到了四公主梁婉清的耳中。彼时,她正于毓秀宫的小书房内临帖,窗外几株晚开的玉兰,亭亭玉立,暗香浮动。侍女云袖步履轻盈地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低声禀报了这桩喜讯。
梁婉清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悄然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氤氲。她缓缓放下笔,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亮光,随即化为如水的温柔与由衷的欣慰。她没有说话,只是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极浅却极动人的弧度,仿佛窗外那沐浴在暖阳下的玉兰,悄然绽放。
她走到窗边,望向户部衙门的大致方向,目光似乎穿越了重重宫阙。心中涌起的,是难以言喻的骄傲与安心。她深知他一路走来的艰辛,从翰林院的清贵词臣,到涿县的父母官,再至如今户部的实权郎中,每一步都伴随着明枪暗箭,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但他都凭借着自己的才智、胆识与那份赤子之心,稳稳地走了过来。此番他不仅扳倒了孙知远那样的巨蠹,更赢得了父皇的进一步信任,真正在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这如何能不让她为他感到高兴?
“他……他如今,应是更忙了吧。”梁婉清轻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她知道,户部郎中位高权重,却也事务繁剧,尤其是他刚接手浙江司那样重要的部门,必然千头万绪。
“殿下放心,萧大人能力超群,定能应付自如。”云袖在一旁轻声安慰,她自是明白公主的心事。
梁婉清微微颔首,心中情愫流转,对萧景珩的欣赏与信赖,在这一次次的考验与成功中,早已悄然生根发芽,日渐深厚。这份情谊,超越了最初的赏识,掺杂了更多的牵挂、认同与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然而,宫中的生活,从来不会只有温情。次日清晨,梁婉清依例至坤宁宫向皇后请安。皇后娘娘今日气色颇佳,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体己话,问及饮食起居,又赏了几匹新进贡的苏杭软缎。闲话间,皇后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了几位近来颇受瞩目的宗室子弟和青年官员,言语间多有品评,最后,目光温和却带着几分深意地落在梁婉清身上:
“婉儿,你年岁渐长,出落得越发标致,学识品性更是姐妹中的翘楚。你父皇与本宫,时常念及你的终身大事。这满京城的青年才俊,说起来也不少,但真正品貌相当、家世匹配、又能让陛下与本宫放心的,却也要细细甄选。”皇后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语气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女儿家的青春最是宝贵,早些定下,也好了却父母一桩心事,你自个儿将来也有个依靠。近来,你父皇对你的事,也愈发上心了。”
梁婉清的心,猛地一沉。皇后这番话,看似关怀,实则已是明确的催促。她深知,自己作为嫡出的公主,婚姻从来不只是个人之事,更是牵动朝局的政治筹码。父皇近来对萧景珩的赏识和重用,或许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他在父皇心中的分量,但距离成为驸马的候选人,尤其是她这位备受宠爱的四公主的驸马,中间还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家世、资历、以及在朝中根深蒂固的势力权衡。
一股焦虑感悄然攥紧了她的心。她不愿自己的命运被随意安排,更不愿与一个不相知不相识的人度过余生。那个青衫磊落、眼神明亮、胸有丘壑的身影,早已深深印刻在她心中。可若想如愿,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拥有足以让父皇和朝野都无法忽视的地位与实力。
回到毓秀宫,梁婉清屏退左右,独坐窗前,心绪难平。皇后的暗示如同警钟,在她耳边敲响。她铺开一张桃花笺,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能落下。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她既想分享为他升迁的喜悦,又想倾诉自己面临的紧迫压力,更想鼓励他把握机遇,更进一步。但宫中耳目众多,书信往来必须慎之又慎。
最终,她只是极轻极快地写下了几行含蓄的诗句,化用前人诗词,既暗含祝贺,又流露出时光易逝、需惜取当下的感慨。末尾,添上一句看似寻常的叮嘱:“闻说浙省钱粮重务,千头万绪,兄台甫任,唯望善加珍摄,以期来日方长。” 这“来日方长”四字,在她笔下,却重若千钧,寄托了她所有的期盼与隐忧。
她将信笺仔细封好,唤来云袖,低声嘱咐:“想法子,将这封信,送到萧大人手中。不必多言。”
云袖会意,郑重接过。
当萧景珩在青鱼巷书房中,收到这封没有署名、字迹清雅的信笺时,他立刻便认出了是谁的笔迹。读着那含蓄的诗句和看似平常的叮嘱,他仿佛能看到那双清澈眼眸中此刻的欣慰、焦虑与期盼。他心中暖流涌动,亦感到肩头责任重大。他明白,婉清在宫中的处境并不轻松,皇室的压力已然逼近。他必须更快地成长,积累更多的功绩与资本,才能有资格去争取那份他同样珍视的情谊。
他将信笺小心收好,目光投向窗外浩瀚的夜空,眼神愈发坚定。户部郎中的职位,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他需要在这权力的漩涡中,不仅要立足,更要乘风破浪,尽快攀上更高的位置。为了心中的抱负,也为了那深宫中一双期盼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