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霜寒露重。京师朝阳门外,长亭古道,杨柳枝头已尽是枯黄。几辆简朴的青篷马车停在路边,萧景珩一身寻常的青布直缀,正与前来送行的几位友人话别。他今日离京赴任涿县,并未声张,但消息灵通者,仍是不约而同地前来相送。
周秉正御史早早便到了,他须发已白,却精神矍铄,握着萧景珩的手,语重心长:“景珩,此去涿县,虽为外放,实乃砺剑之机。地方政务,千头万绪,最是磨砺人。望你勿以官小位卑为念,当以亲民务实为本,体察民情,勤勉任事。遇有难处,多思多问,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民。”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些许,“京师这边,自有老夫等留意,你且安心任事,积累实绩,以待来日。”
萧景珩深深一揖:“世伯教诲,景珩铭记于心。必当勤勉克己,不负世伯厚望。”
陈启也带着书局几位得力伙计前来,他神色间既有不舍,更有坚定:“东家放心赴任,京中书局、茶庄诸事,小人定当竭尽全力,谨慎打理,绝不出半分差池。盼东家早日建功,载誉而归。” 萧景珩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外,还有几位素日里在诗社或翰林院中与萧景珩交好、性情相投的年轻官员和太学生,也纷纷前来赠言赠物,或赠以新刊的诗集,或赠以实用的笔墨,言语间充满了鼓励与期许。场面虽不盛大,却情谊真挚。
就在众人依依话别之际,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悄然驶近,车帘掀起,下来的正是四公主身边的侍女云袖。她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长匣,走到萧景珩面前,福了一礼,声音轻柔却清晰:“萧大人,奴婢奉家主之命,特来为大人送行。家主言道,知大人不慕虚礼,故备薄礼一份,聊表心意,望大人此行顺利,前程似锦。”
说着,她将木匣奉上。萧景珩接过,入手微沉。匣盖开启,只见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一方雕着青松云纹的端砚,以及一册看似寻常、却用锦缎仔细包裹的《资治通鉴》精要抄本。文房之物,正合萧景珩身份,更显赠礼者之用心。而在那册《资治通鉴》的扉页空白处,用清雅含蓄的笔触,题着两句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虽无署名,然其笔迹,萧景珩一眼便认得出。
这不仅是鼓励,更是一种无声的承诺与期许。萧景珩心中暖流涌动,面上却保持平静,对云袖郑重道:“请代萧某拜谢贵上。厚赐谨领,金玉之言,更当铭记。请贵上保重。”
云袖微微一笑,再次福礼,转身上车离去,来得悄然,去得也干脆。
这一幕,落在送行众人眼中,各有思量。周秉正抚须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其他人则多是感慨萧景珩人缘之佳,连深宫之中亦有如此关切。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善意。在距离长亭不远的一处高坡上,吴谦与孙耀二人正骑在马上,冷眼俯瞰着下方的送别场景。见萧景珩轻车简从,仅有寥寥数人相送,吴谦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哼,总算把这碍眼的家伙送走了!区区一七品知县,也值得这般惺惺作态?”
孙耀亦是阴冷一笑:“离开了京师这潭深水,去了那涿县小地方,任他有通天本事,又能掀起多大风浪?正好让他尝尝地方上官吏倾轧、士绅刁难的滋味!我等且在京中,静观其‘建功立业’便是!” 二人相视一笑,自觉心头大患已去,调转马头,得意洋洋地回城去了。
他们却不知,萧景珩选择外放,并非退缩,而是真正的以退为进。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入京师、需要谨小慎微的翰林修撰了。
时辰已到,萧景珩与送行众人一一揖别,转身登上了马车。除了车夫,他只带了展鹏以及两名稳妥的仆从。行李更是简单,主要是书籍和必要的衣物。
车轮滚动,碾过铺满落叶的官道,渐行渐远。萧景珩坐在车中,掀开车帘,回望那渐次模糊的京师城墙,目光沉静如水。那里有过去的荣耀与风波,也有未了的恩怨与牵挂。但他更清楚,前方等待他的,是一片可以真正施展抱负的天地。
他没有丝毫离愁别绪,心中充盈的,是面对新挑战的冷静与决心。涿县,将是他仕途生涯中一个全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