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内,《水调歌头》引发的震撼余波未平,赵文渊赵大儒对萧景珩毫不吝啬的盛赞犹在耳畔。然而,在这片几乎是一边倒的惊叹与钦佩声中,总有些许不和谐的杂音,如同精美锦缎上的虱子,虽小,却硌得人心头发痒。
李晟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剧烈起伏,那双盯着萧景珩的眼睛里,交织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被彻底比下去的羞愤,以及一丝顽固的、不肯认输的嫉恨。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扭曲,尽管刻意压低,却仍足以让附近不少人听见:
“…即兴而成?千古绝唱?哈!赵老…赵老怕是爱才心切,过于褒奖了吧!”他转向身旁同样失魂落魄的萧景禹及几个交好的文人,语气愈发急促,“如此精妙绝伦、立意高远、结构严整的词作,岂是片刻之间能一挥而就的?这…这分明是早已构思良久,反复打磨,就等着今日一鸣惊人!甚至…甚至…”
他故意停顿,留下令人浮想联翩的空白,暗示意味十足。萧景禹立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连忙附和:“李兄所言极是!定是如此!说不定…怕是早就请了枪手捉刀,背熟了来欺世盗名!否则,以他往日…哼,怎可能作出这等词句?”
几个心有不甘、亦或是本就与二房交好的文人闻言,也纷纷窃窃私语,点头称是。
“确实好得…好得不真实了…”
“即兴之作,能完美至此?字字珠玑,毫无瑕疵?难以置信…”
“莫非真早有预谋?连赵老都被一时蒙蔽?”
这些低语虽轻,但在场不乏耳聪目明之辈,尤其是一些本就对萧景珩突然“开窍”心存疑虑之人,闻言也不由得露出了思索和怀疑的神色。是啊,这《水调歌头》好得太过惊人,若真是即兴而成,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近乎妖孽了!抄袭?枪手?这些猜测如同毒蔓,悄然在一些人心中滋生。
楼内热烈的气氛顿时冷却了几分,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许多真心赞赏之人面露不悦,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这种诛心之论。
赵文渊何等人物,虽年老,耳力却不弱,将这些嘀咕听得一清二楚。他脸上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晕渐渐褪去,眉头紧锁,面色沉了下来。他一生爱才如命,更憎恶这种毫无凭据、仅因嫉妒便肆意诋毁的卑劣行径!萧景珩之才,他已亲口认定,岂容小人置喙?
正当他面色一沉,须发微张,准备厉声呵斥李晟等人无端猜忌、心胸狭隘之际,萧景珩却忽然轻笑一声。
那笑声不大,却异常清晰,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只见萧景珩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先是对着赵文渊方向拱手一揖:“文渊公谬赞,晚辈愧不敢当。诗词之道,无非情动于中而形于言。今日中秋月圆,晚辈见月思人,感怀世事,心有所触,信口吟来,未曾想竟得公如此厚爱。”
他语气谦逊,随即话锋微转,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李晟、萧景禹等人那难看的面色,淡然道:“至于是否早有准备,或是否他人代笔…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晚辈以往荒唐,虚度光阴,近日静心读书,方知天地广阔,学海无涯。或许正是心静了,方能感受到这天地间本就存在的文华灵气吧。”
他这话,四两拨千斤,将对方的质疑轻飘飘地挡了回去,反而暗讽对方读书少、心不静,故而不能理解何为“妙手偶得”。
“你!”李晟被噎得面红耳赤,却一时语塞。
赵文渊闻言,先是愕然,随即抚须大笑:“哈哈哈!好一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说得好!此言本身便蕴含至理!”他看向萧景珩的目光更是激赏,“萧小友豁达通透,心境非凡!”
然而,李晟等人那点阴微心思既已暴露,若不彻底澄清,终是隐患,日后难免成为攻讦萧景珩的口实。赵文渊爱才心切,决意今日便要为此事盖棺定论,为萧景珩正名!
他目光扫过楼内众人,最终定格在李晟脸上,声音恢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尔等心存疑虑,以为此词乃提前备下或他人代笔,那也好办!老夫便现场另出一题,请萧小友即兴赋诗一首。若果真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则谣言不攻自破!若不然…哼,老夫亦当向其请教,何处得来如此绝妙枪手!”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现场命题,即兴赋诗!这可是最难也是最验真才实学的方式!
李晟和萧景禹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窃喜与狠色!他们不信,萧景珩能接连作出两首绝世佳作!只要他下一首水平稍逊,或者稍有迟疑,他们便可立刻咬定《水调歌头》来路不正!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萧景珩。
萧景珩心中淡然一笑,暗道:“来了。”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从容,对着赵文渊深深一揖:“但凭文渊公命题,晚辈勉力一试。”
就在这时,窗外原本皎洁的月色悄然隐去,一阵凉风拂入楼中,带来丝丝湿润之气。细密的雨丝沙沙作响,竟于中秋之夜,悄然而至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雨丝在望江楼的灯火映照下,如银线般闪烁。
赵文渊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好!天公作美!方才咏月,此刻便咏这应时而至的‘雨’!萧小友,便以‘春雨’为题如何?虽时节为秋,然诗词之道,感物抒怀,不拘一格!”他刻意选了与中秋明月截然不同的意象,且是略显突兀的“春雨”,加大了难度,意在彻底杜绝任何“提前准备”的可能。
“春雨?”众人皆是一愣,旋即屏息凝神。此题看似平常,实则极考功力。要在短时间内咏出贴合“春雨”特质、意境不俗的诗句,绝非易事!
李晟嘴角已忍不住勾起一丝冷笑,等着看萧景珩出丑。
萧景珩闻言,神色不变,甚至并未立刻沉吟思索,反而踱步至窗边,伸手接了些许窗外飘进的雨丝,感受那冰凉湿润,仿佛真的在即景生情。
约莫三五息后,他转过身,面向众人,朗声吟诵道: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杜甫的《春夜喜雨》!一首将春雨的柔和、细腻、滋润万物而又悄然无声的特质描绘得淋漓尽致,充满生机与喜悦的千古名篇!
诗成,楼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好…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有文人下意识地喃喃重复,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善解人意的春雨如期而至。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妙啊!太妙了!这‘潜’、这‘细’,将春雨的轻柔体贴写得入木三分!”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好一幅夜雨朦胧,孤灯明灭的水墨画!对比鲜明,意境幽远!”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想象瑰丽,生机盎然!这‘重’字,极尽雨后花朵饱含水分的娇艳欲滴之态!”
这首诗句句经典,字字珠玑,其对春雨的观察之细微、描写之精准、情感之真挚,丝毫不逊于方才的《水调歌头》!
“又是一首…绝品!”赵文渊激动得声音发颤,猛地一拍桌子,“即景抒情,应题而作,片刻成诗,竟能如此工整精妙,意境圆融!萧景珩,你…你真是天赐我文坛之瑰宝!”
然而,萧景珩似乎还嫌不够。他并未停下,仿佛方才那首五言律诗只是开胃小菜,略一停顿,目光扫过窗外被细雨打湿的草木,继续吟道: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浩然的《春晓》!语言平易浅近,自然天成,看似平淡,却韵味无穷,短短二十字,勾勒出一幅春晨生动图景,由喜春悄然转为惜春,情感流转自然含蓄。
两首诗,一工丽,一简淡,风格迥异,却同样将“春夜喜雨”与“春晨感怀”描绘得栩栩如生,仿佛令人身临其境!
现场命题,片刻之间,连赋两首风格不同却同为传世之作的绝妙好诗!
这已远远超出了“才子”的范畴,这简直是…诗仙降世!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接踵而来的、近乎神迹的才思震撼得麻木了。如果说一首《水调歌头》可能是侥幸,一首《春夜喜雨》可能是超常发挥,那么紧接着再来一首浑然天成、趣味盎然的《春晓》,这已彻底碾碎了任何质疑的可能性!
什么样的枪手能瞬间写出两首不同风格的绝世好诗?
什么样的提前准备能精准预判赵文渊会出“春雨”之题?
唯有真正的、浩瀚如海、深不可测的惊世之才!
“噗通!”李晟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地,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所有的质疑、所有的侥幸、所有的嫉恨,在这一刻被碾压得粉碎,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扬起。
萧景禹更是脸色惨白地连连后退,险些撞翻案几,看着萧景珩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怪物,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他心中所有的算计和优越感,荡然无存。
赵文渊激动得老泪纵横,上前一把抓住萧景珩的手,声音哽咽:“好!好!好!好一个‘润物细无声’!好一个‘花落知多少’!萧小友,今日老夫方知,何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老夫…老夫能亲见如此诗才,此生无憾矣!”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瘫软在地的李晟等人,声若洪钟,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尔等还有何话可说?!如此才情,岂是蝇营狗苟之辈所能揣度?!日后若再让老夫听闻半句诋毁萧小友之言,休怪老夫不客气!”
李晟等人吓得浑身一颤,哪里还敢有半分言语,一个个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楼内众人此刻也终于从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热烈、更加由衷的赞叹与喝彩!
“心服口服!真是心服口服!”
“即兴双诗,皆堪传世!此等才学,旷古烁今!”
“萧公子真乃谪仙人也!”
“江宁文坛,不,天下文坛,当以萧公子为尊!”
所有的质疑、所有的嘲讽,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化为乌有。萧景珩之名,凭借这现场接连诞生的两首绝世佳作,如同一轮无可争议的烈日,煌煌照耀于江宁文坛之上,再无一丝阴霾能够遮蔽。
萧景珩立于场中,接受着众人敬仰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他脑中的中华诗词文库,便是他最大的底气。他知道,经此一役,他“诗才”之名,已稳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