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批手掌上布满老茧的士兵,从各个战兵营中被抽调出来。
他们中有木匠,有石匠,有铁匠,还有一些是对算术和格物颇有心得的年轻人。
这些人,与格物院那些不善言辞的学徒们一起,组成了一支全新的部队。
赤曦第一工兵营。
授旗仪式很简单。
没有酒肉,没有彩旗。
只有一面崭新的,绣着铁锤与铁锹的赤色旗帜,在北风中猎猎作响。
李峥亲自将旗帜,交到了工兵营营长,墨家后人公输班的手中。
然而,台下的气氛却有些怪异。
前来观礼的各营将士,看着那面旗帜,眼神里更多的是好奇与不解,甚至夹杂着一丝轻蔑。
“铁锹军?”
“让他们去修桥铺路还行,这也算兵?”
“咱们在前面跟曹军拼命,他们在后面挖土,这叫什么事儿。”
窃窃私语声不大,却像针一样,扎在每一个工兵营士兵的心上。
他们中的许多人,原本也是战兵,也渴望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可现在,他们却被划归到了这支听上去就不怎么光彩的部队里。
不少人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自己仿佛低人一等。
李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没有制止那些议论,只是走到了高台的最前方,面对着所有观礼的将士,也面对着那些神情黯然的工兵。
他的声音,通过铁皮卷成的喇叭,传遍了整个校场。
“我知道,很多人看不起他们。”
李峥指着台下那支新成立的工兵营。
“认为他们拿的不是刀枪,是铁锹,是锤子。”
“认为他们不是战士,是工匠,是民夫。”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议论纷纷的战兵方阵,声音陡然转冷。
“我告诉你们,这种想法,愚蠢至极!”
校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委员长这毫不客气的斥责给震住了。
“你们以为,战争是什么?”
“是两个武夫,在街头斗殴,比谁的拳头更硬吗?”
“不!”
李峥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战争,是体系的对抗!是国力的比拼!”
“当你们在前方冲锋陷阵,是谁为你们保障粮道通畅?是谁为你们打造坚固的营寨?是谁为你们制造出足以摧城拔寨的霹雳车?”
“是他们!”
李峥的手,重重地指向了工兵营!
“当你们的刀剑被敌人的铠甲挡住,是谁为你们锻造出更锋利的兵器?”
“当你们面对坚城,束手无策,是谁为你们想出破城之法?”
“还是他们!”
“没有他们,你们手里的刀,就是一堆废铁!你们所谓的勇武,就是一句笑话!”
李峥转过身,面向那些已经抬起头,眼中燃起光亮的工兵们,声音变得激昂而郑重!
“我今天要在这里,告诉全军将士!”
“未来的战争,胜利不仅属于挥舞利剑的战士,更属于挥舞铁锤与铁锹的建设者!”
“你们,不是后勤!你们不是辅助!”
“你们,与战兵一样,是我赤曦军两大支柱之一!”
“你们,是胜利的基石!”
这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整个校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工兵营的方阵里,一名年轻的士兵,猛地挺起了胸膛,双目赤红,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胜利基石!”
“胜利基石!”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从工兵营的方阵中轰然爆发!
那些原本自卑、黯然的眼神,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与荣誉感,彻底取代!
他们手中的铁锹与锤子,仿佛不再沉重。
那上面,也沾染了胜利的光辉!
* * *
光说不练,假把式。
三日后,一场全军观摩的特别演习,在漳水河畔拉开帷幕。
演习的内容只有一个。
工兵营,必须在半日之内,于宽达三十丈的漳水河上,架设起一座足以通过重装骑兵的浮桥。
同时,在河对岸,构筑起一道长达百丈,能抵御骑兵冲锋的标准化野战工事!
这是一个在任何人看来,都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半天?开什么玩笑!”
“三十丈的河面,光是打桩,就得一天一夜!”
“还他娘的要造工事?他以为他是神仙吗?”
观摩的将领们,包括张辽在内,都连连摇头。
然而,演习开始的号角声一响,所有人的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
只见公输班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手中挥舞着不同颜色的令旗。
没有混乱的呼喊,没有无序的奔走。
数百名工兵,在他的号令之下,如同一台被精密计算过的机器,瞬间分成了十几个小组,奔赴各自的区域。
“一队!测绘组!标定浮桥中轴线及两岸基点!”
几名手持标尺和绳索的工兵,动作飞快地在河岸两边测量、计算,很快用白色的石灰粉,画出了清晰的标线。
“二队!舟桥组!下水!”
河岸边,数十节早已准备好的标准木船,被士兵们合力推入水中。
他们没有急着连接,而是在岸上指挥员的旗语下,精准地划到了预定位置,下锚固定。
每一节船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三队!桥面组!开始铺设!”
另一边,一队工兵将预制好的标准木板,如同搭积木一般,飞快地从岸边向河中心铺设过去!
而在河对岸。
“四队!土方组!胸墙基线,开挖!”
一名指挥员用长杆划出一条笔直的线。
“唰!”
上百把锋利的铁锹,在同一时间,整齐划一地插入了地面!
那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
他们没有胡乱挖掘,而是严格按照标准,挖出V字形的壕沟,并将挖出的土,堆在后方,形成一道标准的土垒。
整个场面,充满了工业时代才有的,整齐划一的暴力美学!
张辽、高顺等人,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修筑工事的!
这哪里是民夫干活?
这简直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用铁锹和锤子,发动一场目标明确的,闪电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仅仅一个时辰。
浮桥,已经贯通大半!
对岸的胸墙,也已初具雏形!
更让所有人心惊胆战的,是后方的一片空地上。
“五队!器械组!霹雳车,组装校准!”
十台被拆分成零件的霹-雳车,在数百名工兵熟练的操作下,被飞快地组装起来。
他们用铅垂线和角度尺,一丝不苟地校准着发射臂的角度和配重。
那专注而严谨的神情,不像是在组装杀人利器,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两个时辰后。
“报告委员长!”
公输班从高台上飞奔而来,脸上洋溢着狂热的红光,声音洪亮如钟!
“工兵营,演习任务完成!”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河面。
一座坚固的浮桥,如同一条巨龙,横跨漳水两岸!
河对岸,一道标准的胸墙拔地而起,胸墙之后,是深深的壕沟,壕沟之前,还撒满了尖锐的铁蒺藜!
而在胸墙的后方。
十台狰狞的霹雳车,已经昂然列阵,巨大的发射臂,如同十根指向苍穹的巨指,充满了无言的威慑!
“好!”
李峥大喝一声!
他转向身旁的赵云。
“子龙!”
赵云心领神会,翻身上马,拔出腰间的佩剑,向前一指!
“骑兵营!过桥!”
“轰隆隆!”
早已准备好的千名骑兵,如同开闸的洪水,发起了冲锋!
沉重的马蹄,踏在崭新的浮桥之上,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整个桥面,只是微微晃动,稳如泰山!
当第一名骑兵顺利冲上对岸时,整个观摩的军阵,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与掌声!
“我操!真他娘的行啊!”
“两个时辰!这帮家伙是神仙吗?”
“以后谁敢说工兵营不是爷,老子第一个抽他!”
之前那些轻蔑与不解,在这一刻,被铁一般的事实,击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深深的敬畏!
张辽看着眼前这一幕,喃喃自语。
“我终于明白,委员长说的‘体系’,是什么意思了……”
“这……这不是一个兵种的胜利。”
高顺那张冰块脸,也露出了罕见的激动。
“这是对旧有一切兵法的,降维打击!”
李峥听着耳边山呼海啸般的喝彩,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他知道,赤曦军这台战争机器,最后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基石,已经砌好。
陆军的“铁锤”,已经就位。
他的目光,缓缓投向了沙盘上那条浑浊的黄河。
是时候了。
黄河之上,太史慈统帅的内河水师,那支潜伏已久的舰队,也该露出它等待已久的獠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