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烛火,跳了一下。
陈宫的指尖,冰凉。
他面前的桌案上,那封没有任何署名的信纸,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已经看了不下十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淬了毒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没有一句劝降。
没有一句结盟。
更没有提出任何一个要求。
通篇,都只是冰冷到不带任何感情的局势分析。
曹操大军尽出,后方兖州是何等的空虚。
袭取兖州,将获得何等巨大的战略利益。
甚至,连最适合突袭的路线,最可能薄弱的城池,都用一种近乎上帝般的视角,剖析得清清楚楚。
汗水,从陈宫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他立刻就推断出了写信的人。
天下间,有此动机,有此魄力,更有如此可怕洞察力的,只有一个人。
邺城,李峥。
可他想不通。
李峥为何不提任何要求?
这不合常理!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如此天大的机会摆在面前,却不索取任何回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
陈宫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脚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的内心,早已乱成了一锅沸水。
一半是火焰。
那是被压抑了太久的野心,在疯狂燃烧。若能成功,他将不再是吕布帐下一个可有可无的谋士,而是拥立新霸主的第一功臣!他毕生的政治抱负,将得以实现!
一半是冰水。
那是对失败的恐惧,在刺骨地蔓延。一旦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匹夫……」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一股混杂着酒气和喧哗的暖风,扑面而来。
不远处的帅帐,依旧灯火通明。隐约可以听见吕布那粗野的笑声,以及歌姬们靡靡的唱腔。
陈宫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失望。
深入骨髓的失望。
他想起了白天,吕布还在为粮草之事大发雷霆,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他的身上。
他想起了这些时日,自己提出的一个个计策,都被吕布那可悲的自大与多疑,束之高阁。
再跟着此人混下去,自己这一身才华,终将与草木同朽!
陈宫缓缓关上窗,隔绝了那片醉生梦死的喧嚣。
书房内,重归寂静。
他重新坐回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封信上。
李峥的分析,像魔鬼的低语,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响。
「……上,可迎天子于东郡;下,可得一州为基业,从此摆脱寄人篱下之窘境……」
是啊!
基业!
一个属于自己的基业!
陈宫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智珠在握的眸子里,渐渐被一种名为“欲望”的血色所填满!
他终于想通了!
李峥不提要求,不是陷阱!
恰恰相反,这才是最高明的阳谋!
这位河北之主,根本就不屑于用阴谋诡计来唆使自己。
他只是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一个足以让任何有野心的人都无法拒绝的机会,赤裸裸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要坐山观虎斗!
他要让中原这潭水,彻底搅浑!
而自己,就是他选中的,那根搅动风云的棍子!
想通了这一点,陈宫心中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英雄所见略同”的兴奋!
他不会觉得这是李峥在唆使他。
他只会觉得,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主意!
李峥,不过是一个恰好与他想法一致,可以引为后援的,强大的邻居!
富贵险中求!
陈宫的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狠厉!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拿起那封足以改变天下走向的密信,凑到烛火之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的边缘,很快,便将那些惊世骇俗的字迹,吞噬殆尽,化为一缕飞灰。
他亲手,烧掉了自己的退路。
也烧掉了那个委曲求全的过去。
陈宫站起身,走到一旁的砚台前,亲手研墨。
墨汁在砚台中盘旋,浓稠如夜。
他铺开一张新的竹简,提笔,笔锋稳定有力。
他没有写任何惊世骇俗的言语,只写了一封措辞隐晦的问候信。
信的末尾,他只问了一句。
“闻兖州近日多事,不知故人安否?”
写完,他将竹简吹干,小心翼翼地卷起,装入一只竹管,用火漆封口。
“来人。”
一名心腹亲兵,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将此物,连夜送往东郡。”
陈宫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亲手交予,张邈大人。”
“是。”
亲兵接过竹管,没有多问一个字,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
陈宫缓缓坐下,端起案几上那碗早已冰凉的参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熄他胸中那团熊熊燃烧的野火。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整个兖州的天,要变了。
而他,将是那个亲手掀起这场风暴的人!
* * *
就在陈宫的墨迹尚未干透,那名心腹亲兵刚刚策马奔出小沛城门之时。
数百里之外,兖州与徐州的边境。
一条荒芜的官道之上。
“风!”
一声低沉的号令,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五千名身披白甲的骑士,如一道无声的白色闪电,瞬间撕裂了曹军的后方防线!
为首一将,白马银枪,面如冠玉,眼神却冷得像一块冰。
赵云手中长枪一抖,便将一名目瞪口呆的曹军哨兵,从了望塔上直接挑飞!
鲜血,染红了他身后的“赤曦”战旗。
他没有丝毫停顿,银枪向前一指,声音如同寒冬的北风,席卷了整个战场!
“凿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