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温，透过高二（一）班明亮的窗户，在讲台前投下一块晃眼的光斑。
空气里混杂着新书本的油墨味、消毒水的气息，以及独属于青春期的、无声的躁动。
班主任李老师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他拍了拍手，压下教室里细微的嘈杂声：“同学们，安静一下。今天，我们班迎来一位新成员。”
话音落下，一个身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教室，霎时间安静了不少。
女孩站在光晕里，穿着一身蓝白校服，衣服的剪裁格外合身，勾勒出纤细的腰线，衬得她脖颈修长，肌肤白皙细腻。一头乌黑长发如瀑，柔顺地披在肩后。
她似乎没太睡醒，浓密卷翘的睫毛懒懒地耷拉着，眼尾却天生带着微挑的弧度，慵懒与娇媚奇异地融合在她那张脸上。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周身就散发出一种“别来惹我”的矜贵气儿。
“我叫林栖欢。”
声音响起，像含着一块糯糯的糖，带着点柔软的鼻音，轻轻敲在耳膜上。仅仅报了名字，她便不再多言，眸光流转，淡淡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那眼神里有些许未褪的困倦，有对新环境的好奇。
台下，几个男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目光有些发直。
李老师显然事先了解过情况，对她这简短的介绍并不意外，他和蔼地笑了笑，环顾教室。教室里只剩下靠窗最后一排还有一个空位。
“林栖欢同学，你先坐到那个空位吧，江序旁边。”
江序这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教室里响起一片抽气声。原本集中在林栖欢身上的目光，瞬间分了一大半，掺杂着复杂的情绪，投向那个靠窗的角落。
“完了，怎么是江序旁边……”
“老天爷，这新同学看着就娇滴滴的，能受得了他？”
“我记得上个坐他旁边的，没三天就哭着找老师换座位了……”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林栖欢捕捉到了这些窃窃私语，看来这个新同桌，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物。
她有点烦，转学本来就麻烦，还要应付一个难搞的同桌。
她面上不显，抱着那一摞新的书本，在全班或同情或看好戏的注目礼中，走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江序正低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他整个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围的骚动充耳不闻。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看起来就很深奥的物理竞赛习题集，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中性笔，正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着什么。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林栖欢走近了，能更清楚地看到他。鼻梁很高，唇线抿着，下颌线条清晰利落。单看侧影，是好看的，就是太冷了，像块捂不热的寒冰。
她没太在意，目光转向属于自己的那个空位，木质椅面上，赫然印着半个灰扑扑的脚印，不知道是哪个粗心的家伙落下的。
林栖欢的脚步立刻停住了。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她从小就爱干净，甚至有点小洁癖。在家里，她的房间永远一尘不染，衣物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
大清早被从舒适的被窝里挖起来，奔波转学，来到这个陌生吵嚷的环境，她已经憋着一股气了，现在还要她坐这么脏的椅子？
绝对不行。
她林栖欢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她站在原地，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鼻尖也有些发酸，被气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点湿意，然后抬起眼，目光落在身旁那个依旧奋笔疾书的新同桌身上。
全班同学都屏住了呼吸。
前排有人甚至悄悄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后排，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谁都知道江序的脾气，暴躁毒舌。
上次有个男生不小心碰掉了他的笔袋，他当场冷着脸把人怼得面红耳赤，下不来台。这次，这个娇气得连脏椅子都不肯坐的新同学，岂不是要撞枪口上了？
栖欢蹙着眉，声音软软地开口，那调子像裹了蜜糖，又带着点可怜的意味：
“同学，”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指了指那张椅子，“我的椅子……脏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过分安静的教室里，清晰地传到了前排同学的耳朵里。
完了！这是所有人心中的共同念头。等着吧，江序肯定要发飙了。“自己没长手吗？”或者“爱坐不坐，站着听！”诸如此类的话，他们几乎能替江序说出来。
江序演算公式的手指，蓦地顿住了。笔尖在草稿纸上戳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抬起了头。
那双之前一直隐藏在碎发后的眼睛彻底显露出来，瞳仁是纯粹的黑色，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清冷锐利，此刻却带着一丝不耐，直直地朝林栖欢看来。
他的目光很有压迫感，若是平常，被他这样看一眼，估计胆子小点的同学都要心里打鼓。但林栖欢正委屈着，根本没心思害怕，反而因为他的注视，那点委屈更放大了，红着眼圈与他对视，像只受了天大欺负的猫儿。
预想中的冷嘲热讽并没有出现。
江序的眉头皱起，那不耐烦的神色在接触到她泛红的眼眶和那双氤氲着水汽眸子时，莫名地滞了一下。
他看着她纤细手指指着的那处污渍，又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那摞沉重的书本。
教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梧桐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在全班同学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江序啪地一声，合上了面前那本厚厚的习题集。动作带着点他自己都没理清的烦躁。
他放下笔，站起身。
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很高，站起来更显得身姿挺拔，沉默地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包未拆封的湿纸巾——天知道他这个看起来只应该装书本和试卷的书包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抽出一张湿纸巾，弯下腰，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伸出手，用那张带着清新气味的湿纸巾，一下一下，认真地擦拭起那张印着脚印的椅子。
他的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足够仔细，连椅背和椅腿连接处的缝隙都没放过。湿纸巾擦过的地方，灰尘和污渍被带走，露出木头原本干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