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的夜,总带着一股驱不散的潮气。云暮独自坐在窗边,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查看手背上那片依旧红肿的烫伤。火辣辣的痛感已经减弱,留下一种闷闷的胀痛。她并未用萧衍给的凝玉膏,那药膏太过珍贵,用在这样的“小伤”上,未免浪费。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落地声,若非云暮耳力过人,几乎要错过。
她并未惊慌,只是静静地将衣袖拉下,遮住了伤处。
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玄色身影融入室内的昏暗。萧衍依旧穿着白日那身常服,只是卸去了玉冠,墨发随意披散,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夜色的慵懒。他反手关上房门,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云暮刻意遮掩的手上。
他没有说话,径直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需要微微仰视坐在凳上的她,打破了平日居高临下的姿态。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却又异常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将那只受伤的手拉到灯下。
红肿的痕迹在昏黄光线下愈发明显,甚至起了几个细小的水泡。
萧衍的眉头瞬间拧紧,眸底翻涌起一丝压抑的戾气,但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情绪压下。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比凝玉膏更小巧的白玉盒,打开,里面是色泽更为莹润、气味清冽的药膏。
“忍着点。”他低声道,语气是与白日截然不同的温和。
他用指尖蘸取少许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云暮的伤处。他的指尖带着夜风的微凉,与药膏的清凉一同缓解了皮肤的灼痛。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与白日那个挥手打翻茶盏、厉声斥责的靖王判若两人。
云暮垂眸,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高挺的鼻梁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涂抹得极其认真,连最细微处都不放过。
“王爷这戏,”云暮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还要做多久?”
萧衍涂抹药膏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只是速度慢了些许。他没有抬头,声音低沉:“做到无人再敢将你视为目标,做到……我们足够强大的那一天。”
他的回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今日之事,委屈你了。”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云暮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比起王爷需时刻扮演暴戾荒唐,我这算不得委屈。”
药膏渐渐化开,带来更为显着的清凉镇痛之感。萧衍仔细地将所有红肿处都涂抹均匀,这才松开她的手,将白玉盒盖上,放入她手中。
“这‘雪肌生玉膏’药效更好,留着用。”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大片阴影,“日后在人前,我或许……仍需如此。”
云暮握紧那微凉的白玉盒,抬起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眸:“我明白。王爷不必顾忌我。”
四目相对,在昏黄的灯光下,许多白日里无法言说的情绪悄然流淌。有无奈,有隐忍,更有一种在逆境中相互支撑、彼此理解的默契。
“高德海那边,”萧衍转移了话题,声音压得更低,“今日他虽未亲自出面,但周福在场,此事必与他脱不了干系。他这是在试探本王对你的态度,也是在警告。”
“我知道。”云暮眼神冷了下来,“他越是如此,越是证明我们查的方向没错。王府这边,我会小心应对。”
萧衍点了点头:“万寿节将至,府里府外都会忙碌起来,也是各方势力蠢动之时。你且安心待在竹苑,暂时不要有太大动作,贺礼之事,我自有安排。”
“好。”
话已说完,室内再次陷入沉默。萧衍却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云暮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手还疼吗?”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切。
云暮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好多了,多谢王爷的药。”
萧衍“嗯”了一声,终于转身:“早些歇息。”
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云暮独自坐在灯下,许久未动。手背上那清凉的药效持续发挥着作用,似乎连带着心口那点因白日折辱而产生的闷痛,也消散了不少。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小巧的白玉盒,指尖轻轻摩挲着盒身上精致的纹路。
这深宫王府,步步惊心,人前是戏,人后亦是算计。但在这冰冷的算计之下,似乎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如同这药膏带来的清凉,悄然沁入心底,让她在这孤军奋战的路上,不至于彻底寒了心。
夜还很长,但至少此刻,她知道,她并非全然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