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大夫的铜印尚未在怀中捂热,“秦天”这个名字,却已如同投入池水的石子,在新郑的秦军大营乃至更广阔的层面上,荡开了一圈不大不小、却足够引人注目的涟漪。
灭韩之战规模浩大,参与将校如过江之鲫。能在战后评定中脱颖而出,晋升官大夫,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认可,一种资本。更何况,秦天身上还带着几分与众不同的“色彩”。
最初的传播,始于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或有所接触的中下层军官之间。酒酣耳热之际,营帐闲谈之时,他的事迹便被添油加醋地口耳相传。
“……嘿,你是没看见,铁原城头,秦校尉第一个翻上去,那把短刃舞得,韩狗的人头就跟割麦子似的往下掉!浑身是血,愣是半步不退!”
“何止!野人谷那把火才叫绝!听说他带着几百人就敢往韩地腹心钻,硬是把固城守军的粮草给点了天灯!回来路上被玄甲锐士堵了,我的乖乖,那可是韩王的看家宝贝,硬是被他杀出一条血路!”
“玄甲锐士?真的假的?那玩意儿可不好惹!”
“骗你作甚?伤亡是大了点,可人家愣是带着核心弟兄冲出来了!还听说……用了什么不得了的手段,动静大得吓人,把追兵都震懵了!”
“先登、断粮、破城……啧啧,这功劳捞得,又狠又准!运气也是真好!”
“运气?光靠运气能几次三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看这位秦官大夫,是既有猛虎之勇,又有狐狸之猾,不好惹,也不好糊弄。”
这些传言里,有对他悍勇的惊叹,有对他完成任务决绝的佩服,也有对他总能在险境中觅得一线生机的“运气”的感慨,更不乏几分难以言说的嫉妒。但无论如何,“秦天”二字,已不再仅仅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或功劳簿上的符号,而是逐渐与“能打”、“敢拼”、“不好惹”这些印象联系在一起。
这种名声的巩固,体现在一些细微之处。
一日,秦天去军中大库领取补充的箭矢和皮甲。负责登记的军需官是个面色倨傲的老吏,平日里对寻常校尉爱搭不理。当秦天递上自己的令牌和文书时,那老吏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目光扫过“秦天”二字和“官大夫”的爵位标注时,手指微微一顿,抬起眼皮,仔细打量了秦天一番,脸上那倨傲的神色收敛了些,甚至挤出了一丝算得上客气的笑容。
“原来是秦校尉,久仰。您要的物资,库房里正好有一批新到的,质地都是上好的,下官这就让人给您调拨。”语气与之前对待其他军官时判若两人。
又有一次,秦天麾下几名士卒在营区与另一名军侯的部下因争抢水源发生龃龉,双方推搡起来,眼看就要演变成斗殴。对方那名军侯闻讯赶来,气势汹汹,本欲借题发挥,打压一下这个风头正劲的新贵。但当他在人群中看到面无表情、按刀而立的秦天时,到了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只是狠狠瞪了自己手下几眼,骂了句“不长眼的东西”,便悻悻然带着人走了。
无需多言,仅仅是“秦天”这个名字以及他此刻官大夫的身份,便已具备了一定的威慑力。
甚至在一些更高级别的非正式场合,比如某些偏将、校尉之间的小范围聚会中,也开始有人提及他。
“王将军麾下那个秦天,听说又升了?官大夫?”
“嗯,灭韩之功不小。此子崛起甚速,狼嚎丘时还只是个小小什长吧?”
“勇则勇矣,就是手底下的人折损得也狠,野人谷回来,差点成光杆校尉。”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关键是能完成任务,还能把核心骨干带回来。听说他对手下颇讲义气,自掏腰包厚恤战死者,活着的也肯跟着他卖命。”
“哦?倒是个会带兵的。就是不知,是真仁义,还是收买人心……”
“管他真假,能让人替他卖命就是本事。如今他爵至官大夫,又简在王将军之心,日后怕是还要再往上走一走。”
这些议论,或褒或贬,或好奇或警惕,都清晰地表明,秦天已然进入了秦军中高级军官的视野,不再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这一日,秦天受一位相熟的军侯邀请,参加其举办的私宴。席间多是校尉、军侯一级的军官,算是中级军官的一个小型圈子。秦天虽爵位稍高,但资历最浅,坐在靠末的位置。
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接下来的动向和山东各国的局势上。
“韩地已平,接下来,该轮到魏国了吧?听说武信君(蒙骜,此时可能已故,但军中习惯性尊称或其子蒙武已显名声)那边已有动静。”
“魏国?我看是赵国!李牧那老儿在北方蹦跶得欢实,不把他打疼了,终究是心腹之患。”
“无论是魏是赵,仗有的打!正好多攒些首级功!”
众人议论纷纷,目光中闪烁着对军功的渴望。
这时,那位做东的军侯,端着酒碗,笑着看向一直沉默饮酒的秦天:“秦官大夫,你如今可是咱们这些人里爵位最高的了,又深得王将军看重,不知对此有何高见?接下来,是觉得打魏好,还是攻赵妙?”
这话看似请教,实则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想摸摸这位新晋官大夫的底。
顿时,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秦天身上。
秦天放下酒碗,脸上带着淡淡的、符合他年龄的谦逊笑容,心中却电光石火般转着念头。他知道,在这种场合,藏拙固然稳妥,但过分低调,反而会让人觉得你胸无大志,或是不够坦诚。
他略一沉吟,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末将愚见,无论是魏是赵,皆是我大秦东出之障碍。然用兵之道,在于时机。韩新灭,其地需消化,其民需安抚。此时若仓促兴大军,恐后方不稳。依末将看,上策当是巩固韩地,肃清残敌,同时陈兵边境,震慑魏赵,待其自乱,或寻其破绽,再以雷霆之势击之。”
他没有明确说打魏还是攻赵,而是从大局和战略层面分析,强调了巩固后方和等待时机的重要性。这番话既显露出一定的眼光,又不至于过于锋芒毕露,更避开了具体指向,让人抓不住把柄。
席间静了一下。几位老成持重的军官微微颔首,露出赞同之色。那位发问的军侯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秦官大夫高见!果然思虑周全,非我等只知砍杀的莽夫可比啊!来,敬你一碗!”
“不敢,诸位同僚谬赞了。”秦天端起碗,与众人同饮。
经过这番对答,席间众人看他的目光,又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不再仅仅是看待一个运气好的悍勇之徒,而是多了几分对“有勇有谋”者的正视。
宴席散后,秦天踏着月色返回自己的校尉府。夜风微凉,吹散了些许酒意。
他能感觉到,自己那点“威名”,正在以一种缓慢而坚实的方式,在这秦军的中层圈子里扎根。这名声,是护身符,能让他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是敲门砖,能让他接触到更多的信息和资源;但同时,也是无形的压力,让他今后的每一步,都需更加谨慎。
他抬头,望着新郑城头那轮与平阳、与铁原并无不同的冷月。
名声已显,前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