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里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投降的韩奎及其手下被单独看管,缴获的财货清点入库,聚落的秩序在秦军的刀锋下勉强恢复。秦天没有在此久留,只留下部分兵力维持秩序,然后带着主力继续沿洧水清剿其他小股抵抗势力。
有了桑林里的例子,后续的清剿顺利了许多。或是以威压降,或是以小股精锐突袭拔点,秦天麾下这支新旧混杂的部队,在实战中迅速磨合着。新降卒们见了血,逐渐褪去了惶恐,眼神里开始有了狼崽子般的凶狠。老卒们则凭借经验和悍勇,牢牢掌控着部队的骨架。
这一日,部队清剿了一处依托废弃砖窑顽抗的韩军溃兵,正在窑场外临时休整,埋锅造饭。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粟米饭的香气,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秦天坐在一块断壁上,擦拭着环首刀上的血迹。突破六品后,他对兵刃的掌控更加精妙,刀身上的血槽清理得干干净净。李顺在一旁汇报着伤亡和缴获,石柱则带着人巡视警戒。
就在这时,猴三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脸上没了往日的跳脱,带着一丝凝重。
“大人,有生人靠近,一个人,从北面来的,看脚步,是个练家子,但气息收敛得很好。”猴三压低声音,“不像军中人,也不像普通百姓。”
秦天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依旧落在刀上,声音平淡:“什么样?”
“穿着普通商贾的细麻衣,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手里没拿兵器,拎着个药箱。”猴三描述着,“看着……像个走方郎中,但那眼神,太平静了。”
走方郎中?在这刚经历过厮杀的地方?秦天心中冷笑。他想起之前战场上那道若有若无的窥视感,想起王贲那句意味深长的“好自为之”。
罗网……终于不再满足于远远看着了吗?
“带他过来。”秦天收起环首刀,语气听不出喜怒,“让弟兄们戒备,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妄动。”
“喏。”猴三应了一声,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不多时,一个身着灰色细麻长衫,提着个陈旧木制药箱的中年男子,在两名秦军士卒的“护送”下,走了过来。他面容普通,甚至带着点行路人的风尘仆仆,唯有一双眼睛,平静得如同古井,看向秦天时,既无寻常百姓面对军官的畏惧,也无韩地之人对秦军的仇恨,只有一种纯粹的、打量物品般的审视,虽然一闪而逝,却被秦天敏锐地捕捉到。
“小人参见将军。”男子走到近前,微微躬身,动作自然,语气不卑不亢。
“你是何人?来此何事?”秦天坐在断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六品武者的无形气场自然散发,带着一股压迫感。
那男子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平静地回答:“小人姓赵,是个行走四方的郎中。听闻此地刚有战事,或有伤员,特来看看,能否尽些绵薄之力。”他抬了抬手中的药箱,“箱中有些寻常金疮药,或可应急。”
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秦天目光扫过他提药箱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虎口处有极细微的、长期握持某种细窄兵器留下的茧子。
“郎中?”秦天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我看你不像治病救人的,倒像是……收魂索命的。”
姓赵的男子眼皮都未动一下,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将军何出此言?小人确是郎中。”
“是吗?”秦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两人距离不足三步。他身材高大,突破六品后气势更盛,近距离下,那压迫感如同实质。“那你可知,前方三里,有一处韩军溃兵聚集的山谷,约摸百余人,领头的是个使双刀的疤脸汉子?”
这是猴三半个时辰前刚探明的消息,部队下一步的清剿目标。
姓赵的男子闻言,脸上那点疑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的平静。他微微颔首:“将军消息灵通。不过,小人还知道,那山谷看似只有百余人,实则东面密林里,还藏着另一股约五十人的私兵,是附近一个逃亡贵族的家将,与谷内溃兵互为犄角。将军若只攻山谷,恐遭夹击。”
秦天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这消息,连猴三都未曾探到!此人果然不简单!
“你还知道什么?”秦天声音冷了下来。
姓赵的男子仿佛没听到他语气中的寒意,继续平静地说道:“那逃亡贵族姓张,藏身于东面二十里外的‘落霞庄’。庄内约有私兵两百,庄主张启,与韩国公室有旧,抵抗意志坚决。将军若想彻底肃清此地,此庄乃是关键。”
他顿了顿,抬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向秦天:“小人或许可以帮将军,兵不血刃,拿下此庄。”
图穷匕见。
提供情报,展示价值,然后提出合作。这是罗网惯用的伎俩。
秦天心中念头飞转。对方提供的消息真假难辨,但可能性极高。罗网无孔不入,掌握这些情报并不奇怪。他们找上自己,是想借自己的手清除反抗势力,进一步搅浑韩地的水?还是想借此机会,将自己更深地拉入罗网的网络?
“条件?”秦天直接问道。
“将军快人快语。”姓赵的男子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小人别无他求,只望将军拿下落霞庄后,庄内一应文书典籍,尤其是与韩国公室往来信件,交由小人查阅抄录一份。此外……庄主张启,需活捉,交给小人。”
要文书,要活口。罗网的目标,始终是情报和人。
秦天沉默片刻。与罗网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对方提供的情报确实能减少己方伤亡,加速清剿进程。而且,拒绝的后果是什么?罗网会不会转而支持其他秦将,甚至给自己下绊子?
“可以。”秦天最终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如何兵不血刃?本将需要确切的计划。”
姓赵的男子似乎早有所料,从药箱的夹层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绢帛,递给秦天:“此乃落霞庄内部布防图,以及庄内几名关键人物的弱点、把柄。将军可自行斟酌运用。”
秦天接过绢帛,入手细腻,上面的墨迹犹新。他展开扫了一眼,图上标注详细,甚至连几处暗哨和密道都清晰可见。这份诚意(或者说掌控力),让人心惊。
“三日后,落霞庄内会有一场夜宴,是为张启祝寿,守备会比平日松懈。”姓赵的男子补充道,“届时,庄西角门会有人接应。将军可派精锐潜入,里应外合。”
计划周详,几乎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秦天将绢帛收起,盯着对方的眼睛:“你如何保证,这不是陷阱?”
姓赵的男子微微躬身:“将军明鉴,罗网……从不在无价值的目标身上浪费精力。将军的价值,远大于一个落霞庄。”他的话语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
说完,他不再多言,提起药箱:“将军若无其他吩咐,小人先行告退。三日后,落霞庄见分晓。”
他转身,在两名秦军士卒的监视下,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营地,很快消失在远处的土路尽头。
秦天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份犹带对方体温的绢帛,眼神晦暗不明。
李顺和石柱围了上来,脸上都带着担忧。
“校尉,此人……”李顺欲言又止。
“罗网的人。”秦天直接点破,“来谈买卖的。”
“可信吗?”石柱皱着眉。
“情报多半是真的。”秦天摩挲着绢帛,“至于动机……无非是想借刀杀人,顺便把我绑上他们的船。”
他抬头,望向落霞庄的方向。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
“准备一下,按计划行事。”秦天最终下令,声音冰冷,“告诉弟兄们,三日后,有硬仗要打。是吃肉,还是崩了牙,各凭本事!”
他低头,看着掌心,仿佛能透过绢帛,看到那张隐藏在幕后的、属于罗网的巨网,正在缓缓收紧。
这一次的接触,比上一次更加直接,也更加深入。他知道,自己已经半只脚踏入了罗网的视野。是福是祸,唯有走下去才知道。
而那个姓赵的郎中离开时,药箱底层,一枚不起眼的、刻着蜘蛛纹路的铜钱,悄然换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