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天牢的最深处。
这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死亡与绝望的味道。
朱祁钰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秘密“审问”了龙战。
牢房内,只有他们二人。一盏昏黄的油灯,映着两张同样平静的脸。
朱祁钰没有问他为何要叛乱,也没有问他宝库的秘密。那些,都已不再重要。
他只是将一支从夜叉旗舰上缴获的、工艺精良的火铳,扔在了龙战的面前。那支火铳的造型奇特,枪托的曲线流畅,枪管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与大明神机营的火器截然不同。
“这是什么?从哪来的?”朱祁钰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龙战看着那支火铳,浑浊的独眼先是茫然,随即爆发出一阵癫狂的、解脱般的大笑。笑声在阴森的天牢里回荡,如同夜枭的悲鸣。
“哈哈哈……你想知道?”他抬起头,用那只仅剩的、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地盯着朱祁钰,“告诉你也无妨!让你死也做个明白鬼!”
“这是吾为复仇,特意从南洋一个自称‘佛郎机人’的红毛鬼商人手中,高价购得的神兵!他们不止有这个!”龙战的声音变得狂热而诡异,像是在炫耀一件稀世珍宝。
“他们说,他们的国王,拥有一支无敌的舰队!拥有上百艘……不,是上千艘!比你那‘神舟’更坚固、更大的海上堡垒!”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光芒,“他们的炮,能打穿最厚的城墙!他们的船,能顶着最大的风浪,航行到世界的尽头!”
“本来……本来,我是想用他们的船,买来他们的炮,来为你,为你的京城,陪葬的!可惜啊……可惜,我等不到了……哈哈哈哈!”
龙战的狂笑声充满了不甘与怨毒。他输了,但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强大的恶魔,即将循着血腥味而来,为他完成未竟的“事业”。
朱祁钰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佛郎机人”——这个在历史课本上熟悉无比的名字,终于以这种方式,正式进入了他的视野。
他知道,那不是疯子的呓语。
那代表着正在崛起中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代表着大航海时代的另一支主角。
那代表着一个与东方截然不同的、充满了侵略性和殖民欲望的全新文明。
..........
年关过后,朱祁钰下达了一道特殊的旨意。
罪魁祸首“东海龙王”龙战,不押赴京师,不斩于菜市口。
而是押赴浙江宁波府,公开审判。
他要在这片被龙战肆虐最严重的地方,用最公开、最残酷的方式,完成这场复仇的最终闭环。
他要用龙战的血,告慰那些无辜死难的冤魂。
消息传出,整个浙江为之震动。
无数在海盗袭扰中失去亲人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向宁波府。
他们扶老携幼,背负着刻着亲人名字的牌位,眼中燃烧着同一种火焰。他们要亲眼看着这个恶魔伏法。
公审当日,宁波府的刑场人山人海。数万百姓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沉默的愤怒汇成了一片压抑的海洋。
高高的审判台上,朱祁钰并未亲临。
代他宣判的,是刚刚被擢升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的“铁面御史”杨继宗。
当浑身镣铐、形容枯槁的龙战被押上审判台时,台下那片沉默的海洋瞬间沸腾。
惊天的怒骂声和诅咒声汇成一股音浪,几乎要掀翻整个刑场。
无数的石子、烂菜叶、污泥,如同暴雨般砸向他。
龙战被砸得头破血流,却只是麻木地低着头,不敢看台下任何一双眼睛。
杨继宗面沉如水,展开卷宗。
他当众宣读了龙战及其麾下水师数十年来的累累罪行。
每一桩,每一件,都血迹斑斑,罄竹难书。
从被屠戮的村庄,到被凿沉的渔船,从被掳走的妇女,到被杀害的婴孩。
杨继宗的声音字字如刀,剐在龙战的心上,也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骨髓里。
宣判完毕,杨继宗扔下令牌,厉声喝道:“凌迟处死!”
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台下数万百姓爆发出快意的、撕心裂肺的欢呼。
积压了数十年的血海深仇,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
龙战,这个盘踞东海数十年的毒瘤,在无尽的痛苦中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他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宁波港最高的旗杆上,那只死不瞑目的独眼,日夜注视着他曾以为属于自己的大海。
复仇的闭环,完美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