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弟子气息微弱，身体冰冷，那双总是燃烧着炽焰的赤瞳紧闭着，失去了所有神采。
离阙抱着栖梧，冰蓝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痛楚与自责。
前世之罪带来的冰冷绝望，在栖梧这惨烈的牺牲面前，被一种更尖锐、更沉重的情感取代——是撕心裂肺的疼，是恨不得以身相代的悔。
“阿梧……”他低声唤着，声音沙哑破碎。
小心翼翼地探查着栖梧体内的情况，越是探查，心越是沉入谷底。
涅盘本源几乎燃尽，经脉千疮百孔，神魂因过度消耗和怨念侵蚀而黯淡无光，尤其是视觉相关的经络与识海区域，更是被一种源于本源燃烧后的道伤所笼罩，一片死寂。
失明，是涅盘本源反噬最直接的代价，绝非普通丹药或寻常治愈法术所能挽回。
离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
现在不是沉溺于自责的时候，必须尽快稳定阿梧的伤势，尤其是……至少要为他争取一线重见光明的希望。
他扶着栖梧，让他靠坐在相对完好的石壁旁。自己则盘膝坐在他对面，双手缓缓抬起，指尖凝聚起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
那不再是攻击性的极致寒气，而是他剥离了自身最精纯、最本源的一缕生命精气与魂力，混合着对水属性能量的极致掌控，化作蕴含着无限生机与修复之力的淡蓝色光晕。
“梧儿，可能会有些不适，忍着点。”离阙轻声说着，尽管知道栖梧此刻听不见。
他指尖轻点，那淡蓝色光晕如同温顺的水流，缓缓注入栖梧的眉心识海，以及那双紧闭的眼眸周围。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耗费心力的过程。
离阙需要以自己的本源魂力为引，如同最灵巧的织工，一点点梳理、修复栖梧视觉经络中那些焦枯断裂的痕迹，温养他受损的神魂，驱散那道伤残留的死寂之气。
他必须控制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可能加重伤势，少一分则徒劳无功。
时间在寂静的石室中流逝。离阙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剥离自身本源魂力疗伤，对他同样是巨大的损耗。
但他眼神专注，没有丝毫动摇，冰蓝色的眼眸中只剩下栖梧安静的面容。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淡蓝色的光晕渐渐融入栖梧体内，离阙才缓缓收回手，气息微喘。
栖梧依旧昏迷着，但脸上那死寂的灰败之气淡去了少许，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一些。
然而，他那双眼睛，依旧紧闭，没有丝毫要睁开的迹象。
离阙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栖梧的眼睑。
那下面的眼眸，是否还能再次映出这世间的光影？是否还能……再次看到他？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即便他倾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本源道伤，非外力可速愈，最终能否复明，何时复明，更多的要看栖梧自身的恢复能力和……造化。
就在这时，靠在他怀中的栖梧，睫毛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离阙身体一僵，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栖梧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从深沉的昏迷中被拉回了一丝意识。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艰难，睁开了眼睛。
然而，那双睁开的赤瞳，依旧空洞无神，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仿佛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驱散的阴霾。
“师……尊？”栖梧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刚醒来的迷茫。
他下意识地想要转动视线寻找，却什么也捕捉不到，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
他抬起手，在空中茫然地摸索着。
离阙立刻抓住了他胡乱摸索的手，紧紧握住。“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
感受到手掌传来的熟悉温度和触感，栖梧脸上露出一丝安心，但随即，那空洞的赤瞳中掠过一丝慌乱和……自卑？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想避开离阙可能的注视，声音也低了下去：“师尊……弟子……弟子看不见了……”
他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记得自己选择了燃烧本源，也记得那彻底吞噬光明的瞬间。
离阙握紧了他的手，不让他退缩。
他看着弟子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仿佛熄灭星辰般的眼眸，心脏一阵阵抽痛。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栖梧的脸颊，迫使那无神的双眼“面对”自己，尽管他知道栖梧什么也看不见。
“听着，阿梧。”离阙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这只是暂时的。你的眼睛，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
无论需要什么，无论去哪里，我都会让你重见光明。”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栖梧的眼角，仿佛要将那层无形的阴霾拭去：
“在这之前，不许退缩，不许自卑。
你是我离阙的弟子，即便目不能视，你依然是那个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栖梧。”
栖梧怔住了，感受着师尊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平日绝无仅有的、近乎霸道的安抚话语，心中的慌乱与自卑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他抿了抿苍白的唇，低低地“嗯”了一声，反手也紧紧回握住离阙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浮木。
见栖梧情绪稍定，离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扶着他靠好，自己也趁机调息，恢复方才疗伤消耗的魂力。
然而，当他再次将神识扩散出去，感知外界情况时，脸色却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之前因离阙自身道心失守和栖梧重伤，他并未仔细探查。
此刻冷静下来，他才骇然发现，整个槐安镇的地底，不知何时，已然被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阵法所笼罩！
这阵法无声无息地运行着，如同一个贪婪的、无形的巨口，正在缓慢而持续地抽取着镇中残留的一切生机——
不仅仅是那些被傀影控制、怨念缠身的村民体内微弱的气息，甚至连地脉中流转的灵气，空气中游离的能量，都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掠夺，汇聚向某个方向！
而且，这阵法给他的感觉……极其邪恶与古老，绝非当代修真界的手段。
其核心的运转规则，带着一种亵渎生命、吞噬一切的意味，像极了某种早已被列为禁忌的……噬心夺灵大阵！
“噬心阵……”离阙冰蓝色的眼眸中寒光乍现。
他终于明白，为何槐安镇的怨气如此之重，为何那些村民如同行尸走肉，这不仅仅是因为戏台傀和傩神堕落。
更是因为这笼罩全镇的邪恶阵法，在不断榨取他们的生命本源，放大他们的痛苦与怨念，为某种可怕的目的提供能量！
是谁布下的如此恶毒的阵法？目的又是什么？
离阙强忍着神魂的虚弱，将神识凝聚成一线，沿着那吞噬生机的能量流向，逆向追踪而去。他要找到这个阵法的核心！
神识如同最敏锐的探针，穿透层层泥土与岩石，越过被冰封的街道与房屋，最终……
锁定在了镇外不远处，一片荒芜的、散发着浓郁死气的山坳之中。
而当离阙的神识“看清”那片山坳的具体景象，尤其是感知到山坳中心处，那股与他自身本源寒气隐隐共鸣、却又充满了无尽怨恨与古老诅咒的熟悉气息时——
他整个人如遭重击，猛地睁开了眼睛，脸上血色尽褪，甚至比刚才为栖梧疗伤时更加苍白！
“怎么可能……那里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那片山坳的地势、残留的能量印记，甚至地脉的走向……都与他在往生镜中看到的，前世那个导致傩神堕落的祭祀核心之地，完美重合！
换句话说，这噬心夺灵大阵的核心阵眼，竟然就设在了……他前世进行那场邪恶祭祀、最终可能也是他前世陨落并被埋葬的地方！
前世之罪，今世之阵……这两者，绝非巧合！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阴谋轮廓，在这一刻，清晰地浮现在离阙的脑海中。
有人，不仅知晓他的前世，更利用了他前世犯下罪孽之地残留的因果与能量，布下了这吞噬一切的邪阵！这阵法，或许从一开始，就与他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师尊？您怎么了？”
栖梧虽然看不见，却敏锐地感觉到了离阙瞬间紧绷的身体和紊乱的气息，他担忧地抓紧了离阙的手。
离阙回过神，看着眼前目不能视、却依旧第一时间感知到他异常的弟子。
又想到那笼罩全镇的噬心邪阵和与之关联的前世因果，一股冰寒的怒意与沉重的责任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轻轻回握了一下栖梧的手，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无事。只是发现，这槐安镇的浑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而我们，恐怕已身在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