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往日碧波万顷、鸥鹭翔集的景象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死寂的漆黑。那海水并非浑浊,而是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如同一块巨大无比的、打磨光滑的黑曜石,镶嵌在大地边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压抑,连风声到了这里都仿佛被吞噬,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寂静。
偶尔有不知名的海鸟飞近,一旦触及那黑色水面的上空,便如同被无形之手拽住,直直坠下,连一丝水花都未曾溅起,便彻底消失无踪。
正是鹅毛不浮,飞鸟难渡。
离阙与栖梧的身影出现在这诡异的黑水之畔。离阙依旧素白清冷,只是那冰蓝色的眼眸在触及这片死寂的黑水时,愈发深邃,仿佛在推演着其中蕴含的恐怖法则。
栖梧则皱紧了眉头,赤瞳中满是嫌恶与警惕,他能感觉到那黑水中蕴含着一股阴冷、沉滞的力量,与西荒万骨渊的暴戾怨煞不同,此地的气息更加深邃、更加……吞噬一切。
“师尊,这水……”栖梧刚开口,便被离阙抬手止住。
离阙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里有一个佝偻着背、面色惶恐的老渔夫,正哆哆嗦嗦地收拾着破旧的渔网,似乎想要尽快离开这片不祥之地。
离阙一步踏出,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老渔夫面前。那渔夫吓得一个踉跄,差点瘫软在地,看着眼前这气质非人、冰雕雪塑般的白衣仙君(在他眼中),更是话都说不利索。
“此水异变,何时开始?”离阙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
渔夫战战兢兢地回答:
“回……回仙君……就……就前些日子!起初只是近海有些发暗,没过几天,就……就全黑了!
什么都浮不起来!俺们村的船……好几条都没回来!邪门!太邪门了!”
“可知如何渡过此水?”离阙继续问道。
渔夫脸上露出恐惧之色,连连摆手:“过不得!过不得啊仙君!这黑水吞一切活物!除非……除非……”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古老的传闻,压低声音道,“除非用岸边那几棵老柳树的木头,做成棺材……人躺进去,或许……或许能漂过去……”
他说得含糊其辞,显然自己也不甚相信,只是道听途说。
柳木?棺材?
栖梧闻言,赤瞳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法子听着就透着一股子邪气。
离阙却并未质疑,只是追问:“何种柳木?如何制作?”
渔夫指着海岸边一片稀疏的、同样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灰黑色的柳树林:“就……就那些老柳树,长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平日里俺们都不敢碰,都说那木头阴气重……
制作……俺也不知道啊,只听老人说过,非得是心怀至诚……或者……
或者有大法力者,才能砍伐制作,而且过程极其艰难,好像……好像还要以自身精血为引,沟通柳木灵性什么的……都是传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渔夫说完,像是怕沾染上晦气,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离阙的目光转向那片灰黑色的柳树林。那些柳树形态虬结扭曲,枝条低垂,如同哀悼的鬼影,与这死寂的黑水相得益彰。
“师尊,这法子靠谱吗?”栖梧走到离阙身边,看着那些阴气森森的柳树,眉头拧得更紧,“听着就像邪术。”
“别无他法。”离阙语气平静,“此地不同寻常,寻常渡水之术尽皆失效。柳木通阴,棺为载死之器,或许可以让我们安全通过。”
他不再多言,径直走向那片柳树林。栖梧连忙跟上。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那柳树林散发出的阴寒死气。
寻常树木的生机在这里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沦、衰败的意味。
离阙在其中一棵最为粗壮、树皮斑驳如鳞片的老柳树前停下。
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缕极其凝练的冰蓝色光华,并非攻击,而是带着一种探究与沟通的意味,轻轻点向树干。
“嗡——”
树干表面那灰黑色的树皮骤然蠕动起来,仿佛活物般抵抗着离阙的触碰,一股冰冷、抗拒、充满怨怼的意念顺着离阙的指尖反噬而来!这柳木竟似有了邪异的灵智!
离阙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指尖寒气暴涨,强行将那反噬的意念冻结、驱散。
他收回手,淡淡道:“木已成精,抗拒采伐。需先镇其灵,再取其材。”
说罢,他双手结印,周身浩瀚的寒气如同潮水般涌出,却不是扩散,而是精准地笼罩住这棵老柳树!
极致的寒意瞬间将整棵树连同其下的土地都冻结成一个巨大的冰坨,那蠕动的树皮、低垂的枝条,全都被凝固在透明的玄冰之中,连其中那股邪异的灵智波动也被强行镇压、封存!
“栖梧,”离阙看向身旁的弟子,“伐木。”
栖梧早已等得不耐烦,闻言立刻抽出焚寂魔刃。但他并未直接劈砍,而是将涅盘之火收敛于刃锋之内,小心翼翼地沿着离阙冰封的边缘,开始切割树干。
这柳木坚硬异常,且在离阙的冰封镇压下依旧带着一股韧性,饶是以焚寂之利,栖梧也耗费了不少气力,才将其从根部完整地伐断。
被伐断的柳木倒在冰面上,即便脱离了根系,被冰封着,依旧散发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阴气。
离阙挥手散去大部分玄冰,只保留一层薄冰覆盖在木材表面,防止其灵性彻底溃散或产生其他异变。他并指如刀,以指尖那缕凝练的冰蓝光华为刻刀,开始处理这根巨大的柳木。
制作棺材,并非凡间木匠那般刨锯钉凿。离阙是以无上神通,直接以神识引导本源寒气,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点点地剥离木材多余的部分,勾勒出棺椁的形态。
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与力量,因为那柳木即便被镇压,其内部依旧残留着顽固的抗拒意志,以及被黑水长期侵染后蕴含的沉滞法则之力,不断干扰着离阙的塑造。
冰蓝色的刻痕在灰黑色的木材上蔓延,缓慢而坚定。离阙的神情专注而冰冷,仿佛在进行一场与无声法则的对抗。
栖梧在一旁看得心惊,他从未见过师尊制作如此“凡俗”之物,竟也需如此郑重其事,可见这黑水与柳木的诡异。
时间一点点过去,棺椁的雏形渐渐显现,那是一口看起来十分古朴、甚至有些粗糙的柳木棺,没有任何华丽的纹饰,唯有木材本身扭曲的纹理和那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
到了最关键的一步——赋予其“渡水”的灵性。离阙停下刻刀,看向栖梧。
“精血为引,融入木心。”
栖梧毫不犹豫,立刻逼出一滴蕴含着精纯涅盘本源的精血,那血珠赤红如火,与这阴寒的柳木格格不入。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滴精血滴落在棺椁雏形的中心。
滋——!
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精血与柳木接触的瞬间,发出了剧烈的反应!
灰黑色的木材上冒出丝丝黑气,抗拒着那至阳至刚的涅盘之力,整个棺椁都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要解体一般!
离阙目光一凝,双手迅速结印,更强大的本源寒气涌入棺椁,强行将那躁动的黑气与栖梧的精血压迫、融合!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平衡过程,既要压制柳木的阴邪,又要保证栖梧的精血不被排斥,还要引导两者在黑水法则的干扰下,形成一种微妙的、能够“欺瞒”黑水的共生状态。
离阙的额头,罕见地渗出了一丝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寒意凝结的露珠。栖梧在一旁紧张得大气不敢出,赤瞳死死盯着那不断震颤、闪烁着红黑蓝三色光芒的棺椁。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震颤终于缓缓平息。
棺椁表面的光芒内敛,最终定格成一种暗沉的、仿佛历经岁月腐朽的灰褐色,唯有仔细感知,才能发现其中蕴含着一丝微弱的、奇异的平衡力量,既有柳木的阴沉死寂,又有涅盘之血的炽热生机,更被离阙的寒气牢牢束缚在一起。
一口看似普通、实则凝聚了两位绝世强者心力、以诡异方式制成的柳木棺,终于完成。
离阙缓缓收功,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一分,显然消耗不小。
他看向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棺材,冰蓝色的眼眸中无喜无悲。
“仅此一具,仅可一用。”他淡淡道。
栖梧看着这口费尽心力才制成的“舟”,又看了看眼前那死寂无边的黑水,赤瞳中闪过一丝决然。
“师尊,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