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阙冰封的眼底，在看到离珩挨过来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漾开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他僵硬地抬起那只布满冰蓝裂痕、带着狰狞疤痕的右手，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克制！
避开了离珩挨过来的身体，轻轻落在离珩柔软的发顶，极其生涩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揉了揉。
“阿珩…在做什么？”离阙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却放得极轻，如同怕惊碎了什么。
“给师兄做小鸟！”离珩仰起小脸，献宝似的，指着栖梧心口那只粗糙的小鸟。
“暖暖的！阿珩还吹吹了！痛痛飞走！”
离阙的目光越过离珩，落在栖梧心口那只粗糙的楠木小鸟和下面透出的微弱暖玉光芒上。
冰蓝的瞳孔深处，那片沉寂的冰原，似乎无声地融化了一角，露出底下深埋的、尖锐的痛楚与无边的疲惫。他沉默了片刻，指尖在离珩发顶微微收紧。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离珩似乎没察觉离阙的异样，他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小鼻子嗅了嗅，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离阙那只抬起的手。
那只手虽然避开了他，但靠近手腕处，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的灼伤疤痕依旧清晰可见。
“师尊…痛吗？”离珩伸出小小的手指，想要去碰触那道伤疤，又有些犹豫，指尖停在半空。
离阙猛地将手收回袖中，动作快得有些仓促。“不痛。”他声音微冷。
离珩眨了眨眼，似乎有些困惑。但他很快又扬起笑脸，从自己宽大的袖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小小油纸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做成小兔子和小鸟形状的麦芽糖，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这是之前照顾他们的魔宫侍女见他乖巧，偷偷塞给他的。
“师尊吃糖！”离珩拿起一块小兔子形状的糖，献宝似的递到离阙唇边，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甜的！吃了就不痛了！”
离阙看着唇边那块晶莹剔透的麦芽糖，看着离珩眼中毫无阴霾的期待，冰封的唇线抿得死紧。那甜腻的气息，此刻却如同最苦涩的毒药，哽在他的喉间。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糖块，小小的阿梧总是把自己那份省下来，偷偷塞给修炼后冷着脸的自己，被发现了就红着脸小声说：“师尊吃糖…甜的…吃了就不痛了…”
记忆的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离阙此刻本就脆弱不堪的神魂。他猛地别开脸，避开了那块递到唇边的糖，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沙哑：“为师…不喜甜食。”
离珩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小嘴委屈地扁了扁，举着糖块的手有些无措地僵在半空。
他看着离阙苍白的侧脸，看着师尊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清澈的眸子里渐渐弥漫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离阙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和翻涌的情绪。
他再次睁开眼，冰蓝的瞳孔深处只剩下疲惫的平静。他伸出手，那只布满冰蓝裂痕的手绕过离珩，从油纸包里拿起一块最小的、小鸟形状的麦芽糖。
冰魄灵力在指尖极其微弱地流转，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块糖。
糖块在灵力的作用下迅速融化、拉伸、塑形…转瞬间，化作了一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冰晶小鸟。
小鸟通体晶莹，散发着丝丝寒气，翅膀的边缘折射着幽蓝的星辰石光芒。
离阙将这只冰晶小鸟递给离珩，动作依旧生涩。
“给你的。”他的声音低沉。
离珩看着掌心里这只散发着寒气、却晶莹剔透美丽非凡的冰晶小鸟，眼中刚刚弥漫的水雾瞬间被惊喜取代！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只冰鸟，爱不释手，刚才那点委屈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谢谢师尊！”离珩脆生生地道谢，小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如同初升的朝阳，瞬间驱散了殿内沉郁的死气。
他低下头，伸出粉嫩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冰晶小鸟的翅膀。冰冷的触感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甜意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
离阙看着离珩满足的笑脸，冰封的唇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似乎想回应一个笑容，却终究未能成型。
他缓缓收回手，那只布满裂痕的手无力地垂落在金色的楠木榻上。
他目光移开，落在不远处栖梧沉睡的身影上，落在他心口那只粗糙的楠木小鸟和透出的暖玉微光上。
冰蓝的瞳孔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沉重的忧虑。
离珩捧着冰晶小鸟，又哒哒哒跑回栖梧榻边，献宝似的将小鸟放在那只粗糙楠木小鸟旁边。一冰一木，一精致一粗糙，并排躺在栖梧心口冰冷的幽蓝冰晶上。
“师兄也有小鸟了！”离珩开心地小声宣布。
他趴在栖梧榻边，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栖梧灰败却依旧俊美的面容，看着心口并排的两只小鸟，小小的脸上满是单纯的快乐和满足。
他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栖梧冰凉的手指，又飞快地缩回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并不知道这具躯壳里沉睡的灵魂经历了怎样惨烈的牺牲，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以新生，他只知道，这里有师尊，有师兄，还有甜甜的糖和暖暖的小鸟。
殿内恢复了安静。只有离珩偶尔摆弄冰晶小鸟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栖梧和离阙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
幽蓝的星辰石光芒温柔地洒落，笼罩着两张金丝楠木榻，笼罩着榻上重伤沉睡的师徒，也笼罩着榻边那个在懵懂中重新认识世界的稚童。
离阙靠坐着，冰蓝的瞳孔静静地看着离珩小小的背影，看着他无忧无虑摆弄冰鸟的样子。
许久，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布满裂痕的手，指尖微动。
案几上，一块被离珩遗忘的、小兔子形状的麦芽糖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落入他的掌心。
冰魄灵力再次流转，小心翼翼地包裹住糖块。
糖浆融化、滴落…一滴滚烫的、晶莹的糖浆，如同离阙此刻无法言说的心绪，滴落在坚硬的金丝楠木案几上。
嗤…
一声轻响。蕴含着离阙一丝本命寒气的滚烫糖浆，竟将那坚韧无比、蕴含生机的万年金丝楠木案面，灼穿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小孔。
离阙看着那个小孔，看着掌心中重新凝固成兔子形状、却沾染了他一丝冰蓝气息的糖人，冰封的唇无声开合，吐出几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破碎的音节：
“慢些吃…阿珩…”
他的目光飘向栖梧沉睡的身影，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这次…没人同你抢了…”
糖人冰冷的甜意在掌心弥漫开来，混合着金丝楠木的温润木香，也混合着心口那无法愈合的冰寒裂痕之痛。
离阙缓缓闭上眼，将那枚冰冷的糖人紧紧攥入掌心。冰蓝的裂痕在指间蔓延，如同他此刻无声碎裂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