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坟山,黑石宗祠如同蛰伏在暴雨中的巨兽。
七盏白骨灯笼悬于飞檐之下,幽幽绿火在狂风中摇曳,映照着门上斑驳的“柳氏”血匾。
灯笼表面,历代新娘的名字在绿火舔舐下扭曲蠕动,发出无声的哀泣。
“嘎吱——”
沉重的黑木门在离阙指尖触及时自行洞开,一股混合着陈旧血腥与腐朽檀香的阴风扑面而来。
祠堂内空旷幽深,唯有尽头高耸的神龛被七盏骨灯绿火照亮。
神龛内供奉的并非祖先牌位,而是一面巨大的、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青铜古镜!
镜面浑浊,倒映不出任何实体,却像沸腾的墨池般翻滚着浓郁的黑雾。
黑雾深处,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人影沉浮——正是古镇中被影契吞噬、尚未解脱的透明镇民魂魄!他们无声地张着嘴,徒劳地抓向镜外,每一次挣扎都让镜面的裂纹蔓延一丝。
镜前,一道虚幻的青色儒衫身影背对而立,身形挺拔,正是柳文轩的残魂!他并未回头,声音带着金石摩擦般的质感穿透雨幕:
“离阙真人,恭候多时了。这份碎心镜的厚礼,可还入眼?”
离阙一步踏入祠堂,玄衣下摆滴水未沾。他眉心的魂火稳定燃烧,冰蓝的瞳孔扫过镜中挣扎的魂魄,最终落在柳文轩的背影上,声音冷冽如寒泉击石:
“以子孙血脉为锁链,以百年怨念为薪柴,囚众生之魂铸你镜中囚牢。柳文轩,你的‘道’,就是永堕无间?”
“道?”柳文轩残魂低笑,笑声在空旷祠堂回荡,激起镜面黑雾剧烈翻涌。
“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夺走了我的‘道’!若非当年玄天宗长老觊觎我文运星辉,强行抽取炼器,我又怎会道基尽毁,沦为凡夫?渊影之主?它不过是我借来重获力量的阶梯!这些愚民的魂,能为我重铸道基,是他们的造化!”
他缓缓转身。镜中翻滚的黑雾映亮了他的侧脸,儒雅依旧,眼底却燃烧着疯狂的怨毒与不甘。
冰冷的黑石地面刺得栖梧骨头生疼。柳氏祖祠内阴风如刀,七盏悬于半空的白骨灯笼幽幽燃烧,映得正中那面布满蛛网裂痕的青铜古镜鬼气森森——碎心镜。
柳文轩的残魂漂浮在镜前,儒衫染血,嘴角噙着毒蛇般的笑意。
“离阙真人,”他声音滑腻,“这面镜子,专照神魂最痛处...不知你这清冷道心,可还澄澈如初?”
离阙眉心血痕未消,手腕透明斑痕又扩大一圈,冰蓝灵力却如寒潮般轰然爆发!整个祖祠瞬间结满白霜,七盏骨灯的火焰被压得只剩豆大一点!
“区区残魂,也敢妄言道心?”离阙剑指一划,玉衡星金光如利箭直刺铜镜!
“师尊不要!”栖梧失声厉喝,浑身血液都冻住了。他太清楚这邪镜的威力——前世多少大能,皆被它照出心魔反噬而亡!
迟了!
金光触及镜面的刹那,如同水滴入滚油!镜中蛛网裂纹骤然亮起血光,瞬间缠住离阙的剑芒!
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吸力从镜中爆发,离阙身形一晃,眉心血线猛地崩裂!
他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被那血光生生拖向镜面!
“不——!”栖梧目眦欲裂,不顾一切飞扑过去抓住离阙的袍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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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世界 · 焚仙台
灼目的金光刺痛离阙的眼。脚下是万仞孤峰,罡风猎猎,吹得他素白道袍狂舞如云。
空气中弥漫着焚魂香的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他认得这里——玄天宗禁地,焚仙台。
可眼前景象却陌生得骇人。
高耸的祭坛上,巨大的上古禁阵正发出毁天灭地的嗡鸣。
阵眼中心,玄铁锁链缠绕着一个单薄身影。少年被强行按跪在地,墨发散乱,雪白的祭服被锁链勒出深痕,裸露的脖颈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少年艰难地抬起头,一张脸沾满血污尘土,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望向祭坛最高处——那里站着另一个“离阙”!
那个“离阙”身着玄天宗主祭袍,神情是万载寒冰般的漠然。他手中托着启动禁阵的“九幽引魂珠”,对下方少年绝望的目光视若无睹。
无数修士悬浮空中,声音汇成冰冷的洪流:“请真人引阵!诛魔卫道!苍生为重!”
“师尊...”祭坛上的少年声音嘶哑,破碎得像被碾过,“连您...也要舍弃我吗?”
高处的“离阙”终于垂下视线,冰蓝瞳孔里没有丝毫波澜,薄唇开合,字字如冰锥刺入神魂:
“此乃天命。”他指尖灵力一引,引魂珠光芒大盛,阵眼锁链瞬间赤红滚烫!
少年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皮肉在锁链下滋滋作响!
“呃啊——!”镜外的离阙神魂剧震,心脏如同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
那少年...是栖梧!是...他的栖梧!
祭坛上,濒死的栖梧在剧痛中猛地昂头,染血的唇竟扯出一个癫狂的笑。他死死盯着高处的师尊,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扭曲成刻骨的恨意与执念:
“天命...哈哈...好一个天命!离阙...你记住!若有来世...我要你眼中...只映我一人!我要苍生...皆为我让路!我要你...为我成魔——!”
“栖梧——!”镜外的离阙神魂撕裂般剧痛,脱口而出的嘶吼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
他眼睁睁看着祭坛上栖梧的身体在金光中寸寸化为飞灰,唯剩那双燃烧着疯狂执念的眼,烙印般刻进他神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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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外 · 绝境反杀
“师尊!醒来!”栖梧的嘶吼带着血泪。
他死死抱着离阙冰冷僵硬的身体,天罡镇魔剑插在地上,玉衡星的光芒与七盏骨灯的血光疯狂对冲,整个祖祠在能量风暴中呻吟欲碎!
柳文轩的狂笑在阴风中回荡:“哈哈!看清了吗离阙?这就是你亲手献祭的徒儿!他的恨,他的执念,皆是你亲手所种!这面碎心镜,便是他前世焚身时一点最烈的怨火所化!滋味如何?”
离阙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眼角竟渗出一线冰晶般的血泪!
他眉心血痕疯狂蔓延,手腕透明处黑雾翻涌,竟隐隐显出与镜中锁链相似的纹路!
镜中焚仙台的景象正在反噬他的道基!
“闭嘴!”栖梧眼中血色翻涌,前世焚身的剧痛与此刻师尊濒危的恐惧交织成滔天怒火。
他盯着那狂笑的残魂,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碾碎他!不惜一切!
“柳文轩!”栖梧突然松开离阙,一步踏前,周身金线灵力不再压制,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狂暴的金芒甚至短暂压过了骨灯血光!他染血的指尖猛地指向碎心镜:
“你只知道这镜子是怨火所化,可知它为何名‘碎心’?”
柳文轩残魂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它碎的不只是人心,”栖梧的声音淬了冰,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更碎神魂!你不过一缕残魂,寄生镜中苟延残喘,也敢在此兴风作浪?”
他双手闪电般结印,不是玄天宗道法,而是前世濒死时窥见的一丝禁忌古咒!
引动自身金线本源,直刺镜面核心!
“以吾神魂为引!碎心!反噬——!”
“不!你疯了!”柳文轩发出惊恐尖啸!栖梧的金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镜面蛛网裂缝!
整个碎心镜剧烈震动,镜中焚仙台的景象瞬间扭曲!
那些悬浮的修士、冰冷的锁链、甚至祭坛上的“离阙”,都在金光中发出无声的惨叫,寸寸崩裂!
“啊——!”柳文轩的残魂如同被投入炼狱,在镜面中疯狂挣扎翻滚,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哀嚎!
碎心镜的反噬之力被栖梧以自身为媒介,百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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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交融 · 迟来的痛
就在柳文轩残魂即将被彻底撕碎的刹那,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栖梧结印的手腕!
栖梧骇然回头,对上离阙睁开的眼。
那不再是万载寒潭般的冰蓝。
里面翻涌着焚仙台上焚魂的烈焰、锁链下少年破碎的嘶喊、神魂被撕裂的剧痛...还有一丝栖梧从未见过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沉痛与混乱!
“谁准你...自作主张?”离阙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破碎的肺腑里挤出来。
他攥着栖梧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冰蓝灵力与栖梧狂暴的金线在他掌心疯狂冲撞、撕扯!
“轰——!”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源而出的力量在极限的碰撞中,竟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湮灭之力!
离阙手腕上蔓延的黑雾纹路被这力量狠狠一冲,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骤然黯淡!
悬浮的碎心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镜面蛛网般的裂痕瞬间扩大至极限!
“咔啦”一声脆响,整面铜镜轰然炸裂!
无数裹挟着焚仙台烈焰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进离阙的神魂!
也冲进近在咫尺的栖梧的识海!
栖梧看到了。
他看到祭坛高处那个“离阙”在引魂珠启动的瞬间,道袍掩盖下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混入祭坛的阵纹。
他看到在栖梧身体化为飞灰的刹那,高处的“离阙”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冰封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快得如同错觉。
他看到仪式结束,众人欢呼苍生得救时,那个“离阙”转身离去的背影,在无人看见的角度,一缕刺目的鲜红从他紧抿的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素白的道袍前襟,晕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噗!”离阙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中不再是冰晶,而是混杂着细碎的金色光点!
他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栖梧,眼中翻江倒海,混乱与剧痛几乎将他吞噬:
“你...重生...焚仙台...原来如此...”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神魂欲裂,身形一晃,几乎栽倒。
“师尊!”栖梧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撑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指尖传来的冰冷和颤抖,让他前世被焚身的痛苦都变得微不足道。
“走...”离阙反手死死扣住栖梧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他抬起染血的眸,冰蓝深处是风暴过后的死寂,死死盯向祖祠最深处被黑雾笼罩的神龛。
七盏骨灯的光芒因碎心镜的毁灭而骤然暗淡,但神龛内,一股更阴冷、更贪婪的气息正在苏醒,如同被惊醒的太古凶兽。
锁定了离阙身上因神魂重创而逸散出的、精纯无比的冰魄灵力与那掺杂着金光的鲜血!
“他要醒了...”离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护犊般的狠厉,“带为师...离开此地...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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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祠外,暴雨如天河倒灌。听雨客栈方向的黑气已凝聚成遮天蔽日的鬼脸,芸娘凄厉的哭喊被风雨撕碎。
栖梧背着意识再次陷入昏沉的离阙,一脚深一脚浅地冲入倾盆大雨中。
离阙手腕上,那被暂时压制的黑雾纹路,在雨水的冲刷下,如同活物般再次开始缓慢蠕动、扩散。
而栖梧背心处,师尊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那混杂着血腥气的微弱气息,却比前世焚仙台的烈焰更灼烫他的心魂。
碎心镜虽毁,焚仙台的烈焰却已在两人神魂深处点燃,再也无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