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洛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老神仙,心中有些失望,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童子倒也是头回在梦中见到。
他不敢怠慢,正色拱手道:“小仙童慧眼。在下叶洛,确实被那光幕所阻,心中焦躁不解。不知仙童是......?”
金娃娃挺了挺穿着金肚兜的小胸脯,盘着的两条小短腿纹丝不动,摆出庄严法相,动作毫不刻意,却怎么都透露着一丝滑稽,稚嫩的声音却说着老气横秋的话:“贫道乃此山主人座下排行第十七的弟子,道号嘛......师尊言我性如赤金,质若琉璃,故赐道号‘金璃子’。不过,你唤我‘金十七’便可。”他小大人似的摆了摆手,示意叶洛不必多礼,然后看着叶洛脸上挥之不去的郁结,小眉头微蹙,语重心长地道:
“叶小友,你可知那光幕,非是阻你,实是护你?”
“护我?”叶洛愕然。
“正是。”金十七点头,小脸上一派肃然,“你心如火宅,躁动不安,念头纷杂如乱麻。此等心境,莫说登临三星洞拜见祖师,便是靠近那心镜光幕,也易被其蕴含的无上真意所伤,轻则神魂震荡,重则迷失本我,堕入识海迷障,万劫不复。”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修行之始,不在山高,不在洞深,而在于此——修心。心若不定,神若不宁,纵有通天法门置于眼前,亦如盲人观宝,视而不见,得之无用,甚或引火烧身。”
叶洛被他一席话说得心头震动,从进入扬春城后,不,不对,自从上山那一刻开始,他的心神似乎就始终没有安稳过,无论是对各位师姐偏爱的照顾、还是自认为德不配位的“小师叔”称号、又或者后来对自身无法修炼的......自卑?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的心神不得安宁。
叶洛隐隐觉得这位道法高深的小童子,似乎已经洞悉了这梦境的关键所在——就是为了帮他修心。
他恍然大悟:
每当他心神不宁入眠之后,来到这一处梦境,抬头便是那副匾额映入眼帘——
灵台、方寸、斜月三星这一字一句终究不都是念作「心」吗?
至此,他心中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里终究是梦境,还是现实,已然不重要了。
叶洛连忙在青石下寻了块平整处,依言盘膝坐下,虚心求教:“金...前辈所言极是!还请前辈教我,如何才能安定心神?”
金十七见叶洛态度恭谨,眼中尽显满意之色。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用一种平缓、清晰,与他外表反差极大的语调娓娓道来:
“修心之法,万流归宗。首要者,在于一个‘静’字。”他伸出小手指着潺潺溪水,“你且观此溪流。水本无形,因势而流。遇石则绕,遇坎则跃,遇潭则蓄,遇崖则飞。然其「性」始终如一,澄澈透明,不增不减,不垢不净。人心亦当如此。外境纷扰,或如石如坎如潭如崖,皆是「相」。心若随境转,则烦恼生;心若能如流水,安住本性,随缘不变,不变随缘,则烦恼自消,静意自生。”
叶洛闻言,目光不由投向那清澈溪流,看着它蜿蜒流淌,遇阻则变,却始终不改清澈本性和流淌的方向,心中似有所悟。
金十七继续道:“其次,在于‘观’字。非是眼观六路,而是内观其「心」。”他示意叶洛闭上眼睛,“摒弃外缘,收摄心神。感受你的一呼一吸,气息出入,绵绵若存。观想气息如丝如缕,从鼻端入,沉入丹田,复又从丹田升起,自鼻端出。一吸一呼,循环往复,如同天地吐纳。此乃‘安般守意’之法,系念于息,心猿自伏,意马自收。”金十七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道韵,引导着叶洛的呼吸节奏。
叶洛依言闭目,尝试着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
起初杂念纷飞,白日里的见闻、对光幕的困惑、对樵夫的疑虑不断冒出。
但金十七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一次次将他飘散的思绪拉回那简单的一呼一吸之上。
渐渐地,他感觉纷乱的念头如同尘埃般缓缓沉淀,心神开始变得专注而平和。
金十七观察着叶洛逐渐平稳的气息和放松的眉宇,微微颔首,又道:“再者,在于‘空’字。非是顽空死寂,而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让叶洛理解,“好比那天空,万里无云是空,白云朵朵亦是空,乌云密布还是空。云来云去,天空何曾执着?心亦当如虚空,念头起落,如云卷云舒,观之即可,不迎不拒,不执不取。任它喜怒哀乐、得失荣辱诸般念头起起伏伏,你只做那「观者」,如如不动。念头自生,念头自灭,心体本自空寂灵明。”
这番话蕴含的意境颇深,叶洛一时未能完全领悟,但那种“不执着”、“旁观”的理念,却像一颗种子落入心田。
“最后,”金十七的声音带上了为人开悟的凝重,“在于‘诚’字。至诚之道,可以前知。修心非是权宜之计,更非欺瞒自我。需以至诚之心待己待人待道。心口如一,知行合一,方能感通天地,契合大道。若心存杂念,口是心非,纵使坐得万年,亦是枯禅死定,与道无涉。”
金十七的讲解由浅入深,从具体的观水、调息之法,到抽象的心性修为,并非传授具体的修炼法诀,而是阐述安定心神、澄澈意念的根本道理。
他引用的道理似是而非,既像道家清静无为,又似佛家明心见性,还有些儒家诚意正心的影子,却糅合得浑然天成。
他教导叶洛如何感知自身与这梦境天地的微妙联系,如何让躁动的心神沉淀下来归于宁静的「本源」。
叶洛沉浸其中,按照金十七的指点,一次次尝试放空思绪,内观呼吸,体悟水流之性,尝试做念头的「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