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淅沥,敲打着古宅破败的窗棂与瓦片,织成一片绵密的背景音。然而,在这片自然的嘈杂中,那一声声极其轻微、刻意放缓的脚步声,却如同鼓点般敲在三人的心弦上。
王刚的反应最快,他几乎在出声警示的同时,身体已经如同猎豹般无声地移动到了堂屋门侧的阴影里,右手紧握着腰后的武器柄,眼神锐利如鹰隼,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窥探。高岚迅速将紫檀木盒合上,用油布重新裹好,塞进随身携带的勘察包最内层,动作迅捷却不显慌乱。陈启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眼紧盯着门口,同时将那种模糊的“秩序感知”尽可能地向门外延伸。
感知所及,一片混沌的雨幕,以及天井中植物湿漉漉的生命气息。然而,就在这混沌之中,一个相对清晰、带着明确目的性的“轨迹” 正在缓慢靠近。这轨迹不带有陆明远手札那种冰冷的恶意,也没有守拙留下的绢帛那般温润的守护感,而是一种……审视、警惕,甚至带着一丝苍老的疲惫的意念残留。
不是吴镜玄。陈启立刻做出了判断。气息完全不同。
脚步声在天井中停住了。雨声依旧,短暂的寂静却更让人心悸。
“里面的朋友,”一个苍老、沙哑,却异常平稳的声音穿透雨幕传了进来,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雨夜寒重,不请自来,扰了清净,还望海涵。”
语气客气,内容却直指核心——他知道里面有人,而且知道他们并非宅院的主人。
王刚看向高岚,用眼神询问。高岚微微摇头,示意稍安勿躁,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沉稳的学者腔调回应道:“抱歉,我们是市里来的民俗研究者,见这老宅颇有特色,门又未锁,便冒昧进来避雨参观。不知主人家在此,实在失礼。”
门外沉默了片刻,只有雨声不绝。就在王刚几乎要认为对方离开时,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听雨居’荒废几十年了,早就没了主人家。几位既然是研究者,想必不是为了梁上君子的勾当。老朽是镇上的守夜人,负责看管这些老房子,听到动静,过来看看。”
守夜人?三人心头同时掠过一丝疑虑。这职位在如今听起来,着实有些古老且不合时宜。
“能否现身一见?”高岚继续说道,“雨大,不妨进来一叙。”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刻意放轻,而是正常的步伐,踏着天井湿滑的石板,一步步走向堂屋门口。
王刚肌肉依旧紧绷,身体微微压低,处于最佳的应对姿态。陈启也屏住了呼吸。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是一位看起来年逾古稀的老者,身材干瘦,披着一件深色的、被雨水打湿了肩头的旧式蓑衣,头戴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下颌花白的胡茬和满是皱纹、古铜色的皮肤。他手中没有拿任何武器,只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与这雨夜、这古宅融为了一体,散发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沉稳气息。
老者的目光在昏暗的堂屋内扫过,先是在警惕的王刚身上停留一瞬,又掠过一脸平静的高岚,最后,落在了陈启身上。那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尤其是左眼遮盖的纱布处,多停留了那么一刹那。
陈启心中一动。他感觉到,老者那审视的意念,在扫过自己时,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波澜。
“几位,不像普通的民俗研究者。”老者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通透,“这‘听雨居’,也不是普通的古宅。里面埋着的东西,不吉利。”
高岚神色不变,微笑道:“老人家何出此言?我们只是对古建筑和历史感兴趣而已。”
老者缓缓抬起一只手,用竹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这宅子最后的主人,姓陆。镇上老人都叫他‘陆先生’,或者说……‘追魂先生’。他留下的东西,沾着不干净的气息。几十年来,镇上没人敢轻易靠近这里,更别说进来‘参观’了。”
他直接点出了陆明远的名号!
高岚与陈启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位“守夜人”知道的内情,远比他们预想的要多。
“老人家似乎对这位陆先生很了解?”高岚试探着问道。
“了解谈不上。”老者摇了摇头,斗笠下的阴影掩盖了他的表情,“只是祖上受过一点牵连,传下些话,让我看着这地方,别让外人,也别让镇上的毛头小子,沾了晦气。”他的目光再次转向陈启,这次更加直接,“这位后生,身上……似乎就沾着点类似的气息,很淡,但逃不过老朽的感觉。你们,是不是动了墙里的东西?”
气氛瞬间再次紧张起来。王刚的手指微微扣紧了武器。
陈启心中凛然。这位老者,竟然能隐约感觉到他身上残留的、与陆明远相关的气息?这绝非普通人!
高岚沉吟片刻,知道再隐瞒下去可能适得其反。他选择部分坦诚:“实不相瞒,老人家,我们确实是为了调查一些与陆明远相关的陈年旧事而来,这涉及到近期发生的一些……不同寻常的案件。我们并非歹人,而是官方的人员。”他没有亮明具体身份,但“官方”二字足以表明立场。
老者闻言,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官方……几十年了,终于有人找来啦。也好,有些东西,是该重见天日,也该有个了断了。”
他顿了顿,竹杖又点了点地:“那东西,你们找到了?”
高岚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老人家,您说的‘那东西’,是指什么?”
“一个盒子,”老者声音低沉,“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面放着什么,我不知道,祖上只说,那是一位‘对头’留下的,是为了镇住陆先生留在这宅子里的‘邪气’。”
守拙留下的盒子!他竟然知道!
“您知道留下盒子的那位‘对头’是谁吗?”陈启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因为急切而略微提高。
老者转过头,斗笠下的目光似乎再次落在陈启身上,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那位,祖上称他为‘守拙先生’。据说,是一位真正有本事的高人,心善。可惜,没能劝住陆先生回头。”他叹了口气,“两位先生,本是同道,最后却……唉,理念不同,比仇敌更可怕。”
这番话,与绢帛上的记载完全吻合!这位守夜人,竟然是这段隐秘历史的知情者,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守护者传承!
“老人家,您祖上……”高岚的声音带着一丝敬意。
“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摆了摆手,似乎不愿多谈自家的事情,“世代守着这点秘密,看着这老宅,也累了。如今你们来了,拿了东西,或许这担子,也能卸下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苍凉。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更浓了。
老者拄着竹杖,转身似乎想要离开,但迈出一步后,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他们,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东西拿到了,就早点离开吧。这镇子,这宅子,水比你们想的要深。陆先生当年离开,不是结束。他的‘影子’,还在呢……”
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竹杖,一步步走入渐小的雨幕中,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巷弄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堂屋内,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波澜起伏。
这位神秘的守夜人,他的出现和话语,证实了守拙与陆明远对立的历史,却也带来了新的、更深的谜团。
他的祖上究竟是谁?为何受托守护此地?他口中陆明远的“影子”,又是指什么?是指吴镜玄那样的传承者,还是……别的什么?
“影子还在……”陈启喃喃重复着老者最后的话语,右眼的目光落回高岚的勘察包上。
紫檀木盒安静地躺在里面,守拙的警示言犹在耳。然而,寻找起源的道路,非但没有变得清晰,反而似乎引向了更广阔、也更幽暗的未知。
古宅外的雨声渐歇,但弥漫在空气中的迷雾,却愈发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