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哪怕是临时性地——加入特侦组的外围支持，带来的最直接变化，是陈启获得了一个在刑侦中心大楼内的临时工位，以及接入内部系统的部分权限。他的工位被安排在技术侦查员李静的旁边，这个安排显然经过了林瑶的深思熟虑，既方便信息沟通，也带着一丝让李静这个技术派“照看”他这位直觉派的意味。
工位不大，挤在堆满各种电子设备和线缆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主机散热和咖啡因混合的味道。陈启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李静共享过来的、关于四位受害者以及“心晖”中心的庞杂数据流。文字、图片、关系图谱……信息如同瀑布般冲刷着他的视线。
李静就坐在他对面，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出密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如同演奏一首数字交响乐。她偶尔会推一下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头也不抬地丢过来一个数据包或者一段需要核对的背景信息。
“孙建国，健身教练，死亡前四个月，信用卡记录显示他在‘心晖’中心所在的街区附近，有一笔在‘静心茶舍’的小额消费，时间点是该中心举办晚间心理沙龙的日子。”李静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纯粹的数学公式。
陈启迅速调出对应的地图和沙龙信息。“茶舍就在中心斜对面……但不能确定他是否参加了沙龙。”
“概率37.8%。”李静随口报出一个数字，目光依旧锁定在自己的多屏显示器上，“赵芳，图书馆管理员，她的个人电脑浏览器历史记录中，在死亡前五个月，有三次访问‘心晖’中心官网‘在线答疑’板块的痕迹，问题是关于‘长期失眠与焦虑’。”
陈启默默记录。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正在一点点拼凑出受害者与“心晖”之间那若即若离的关联。他的左眼在长时间面对屏幕后，传来熟悉的胀痛，但他强忍着，不敢有丝毫表露。
“王刚那边有消息吗？”陈启揉了揉眉心，问道。
“刚传回信息。”李静切换了一个界面，“对‘心晖’中心所有在职咨询师、行政人员的初步背景核查已完成，未发现明显可疑记录。王刚带人以外围走访的名义，接触了几位中心的老客户，暂时没得到有价值的反馈。中心管理严格，保护客户隐私，很难深入。”
意料之中。如果“清道夫”如此容易暴露，也不会逍遥这么久。
陈启的注意力回到自己屏幕的数据上。他尝试着，在浏览这些冰冷的数据时，调动起左眼那种独特的感知力。不是直接“连接”，而是像在图书馆和“心晖”中心那样，以一种更被动、更轻柔的方式去“扫描”，去寻找那丝冰冷的“共鸣”。
这很困难。数据是抽象的，没有实体，那种感知如同在沙漠中寻找特定的一粒沙。大量的信息冲刷让他精神疲惫，左眼的胀痛逐渐加剧。
直到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一串关于“心晖”中心季度内部团建活动的记录照片缩略图。
这些照片拍摄于数月前，是中心员工在一次户外拓展活动时的合影和抓拍，气氛看起来融洽而正常。陈启的手指滚动着鼠标滑轮，图片快速掠过。
突然，他的左眼猛地一阵刺痛！
不是持续的胀痛，而是那种熟悉的、被尖锐之物刺中的感觉！
他动作一僵，立刻将页面滚动回去。刺痛感在一张抓拍照上最为强烈。照片背景是山林，几位咨询师和行政人员正在休息，谈笑风生。其中一个人站在画面的边缘，背对着镜头，只拍到一个模糊的侧影和部分肩膀，似乎正在看向远处的山谷。
就是这个人！
陈启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死死盯着那个模糊的背影，左眼传来的刺痛感和一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冰冷“共鸣”，都明确地指向这个甚至连脸都看不清的人！
“李静！”陈启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这张照片！放大这个人！”
李静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顺着陈启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熟练地操作了几下，将那张照片局部放大。
像素变得模糊，那个背影依旧不清晰，只能看出对方身材中等，穿着普通的深色冲锋衣，无法分辨年龄和性别。
“这个人怎么了？”李静疑惑地问，“根据图片信息备注，参加那次团建的都是中心正式员工和部分长期志愿者。这个背影……无法对应具体身份。”
“查！查所有参加那次团建的人员名单！重点是志愿者！”陈启急促地说，他无法解释原因，只能坚持，“这个人……很重要！”
李静看着陈启异常严肃甚至有些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那个模糊的背影，推了推眼镜，没有多问，手指再次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名单调取了。正式员工28人，长期志愿者12人，共计40人。都有登记在册的身份信息。”李静将名单投影到侧面的共享屏幕上。
陈启快步走到屏幕前，目光快速扫过那一个个名字和对应的证件照。他的左眼依旧传来针对那个背影的微弱刺痛感，但当他的视线扫过名单上的照片时，这种感觉并没有特别的变化。
难道不在名单里？或者是用了假身份？
“能核对一下所有参与者的签到记录或更多现场照片吗？”陈启不甘心地问。
“我试试，但这种内部活动记录不一定完备。”李静开始尝试从中心内部服务器和参与者的社交媒体上寻找更多资料。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陈启坐立难安，那个模糊的背影如同一个幽灵，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左眼的刺痛感仿佛在提醒他，他离那个冰冷的源头前所未有的近。
就在这时，他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是林瑶。
“陈启，和李静一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立刻。”
林瑶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
陈启和李静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两人立刻起身，快步走向林瑶的办公室。
推门进去，发现高岚和王刚也在。林瑶站在办公桌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几张看起来像是从报纸或杂志上剪下来的纸张碎片。
“技术队对陈启收到的短信进行了溯源，”林瑶的声音冰冷，“号码已经废弃，无法追踪。但是，”
她拿起那个证物袋，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终落在陈启身上。
“在对你近期活动轨迹进行回溯排查时，我们在市立图书馆你当天使用过的阅览室座位附近，发现了这个。被刻意塞进了座位缝隙里。”
林瑶将证物袋推到桌子中央。
陈启瞳孔骤缩。
那几张碎片上，是用打印机输出的、毫无特征的宋体字，拼凑成一句简短的话：
「游戏开始。看看谁先找到‘它’。」
“它”指的是什么？下一个受害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在那些印刷字体的边缘，陈启的左眼清晰地看到，几缕极其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幽蓝色“丝线”，正如同拥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着。
这不是简单的留言。
这是“清道夫”留下的，一个充满恶意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