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铁锈和海水腥咸味的空气涌入肺部,刺激着灼痛的喉咙。我们踉跄着冲过隧道出口那堆积如山的坍塌混凝土块,一头扎进了旧港区如同怪兽肋骨般林立的废弃仓库和吊车阴影之中。
身后隧道方向传来的激烈交火声和爆炸声迅速减弱,被巨大的空间和风声所吞噬。我们暂时摆脱了追兵,但也深知这安宁极其脆弱。
“星之痕”提供的短暂隐匿效果早已消失,强烈的透支感如同潮水般袭来,我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千鹤的状况更糟,她的伤势因为剧烈的奔跑而加重,脸色白得吓人,全靠意志力在支撑。
“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这里是一片被时间遗忘的领域。巨大的仓库厂房外墙剥落,露出红色的砖块和锈蚀的钢架。龙门吊如同恐龙的骨架,凝固在半空。地面上杂草丛生,堆积着废弃的集装箱和不知名的工业垃圾。远处,锈迹斑斑的巨轮船舷在海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搁浅的鲸鱼。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穿过钢铁缝隙发出的呜咽,以及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金属疲劳断裂的刺耳声响。
这里足够大,足够复杂,足以暂时躲藏。但也同样危机四伏——结构不稳定的建筑、可能存在的有毒残留、以及……谁知道那些“污瞳”或者别的什么被“观测者”污染的东西,会不会也蔓延到了这里?
我们互相搀扶着,尽可能快速地远离隧道出口,钻进一座半坍塌的巨大仓库里。
仓库内部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机油味。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木箱、生锈的零件和鸟类的粪便。高高的穹顶破了好几个大洞,几缕天光投射下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形成光柱。
我们找到一个相对稳固的、由废弃机器构成的角落,瘫坐了下来。
安全了……暂时。
疲惫和伤痛如同迟到的审判,瞬间将我们淹没。千鹤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冰冷的机器上,昏睡了过去。我也眼前发黑,几乎要失去意识。
但我不能睡。守夜人可能随时会搜查过来,那个恐怖的“虚痕之子”也不知道是否被消灭或引开。我们必须保持最低限度的警戒。
我强打精神,检查了一下千鹤的伤势。她的骨折需要尽快处理,内伤也不容乐观。我从急救包里拿出最后一点止痛药和抗生素给她喂下,又用找到的破布和一根金属棍勉强帮她固定了一下手臂。
做完这一切,我也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靠坐在她旁边,努力保持着清醒。
仓库里死寂无声,只有千鹤微弱的呼吸声和我自己的心跳。
我的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徘徊。额头的“星之痕”依旧传来阵阵灼痛和空虚感,三件遗物死气沉沉。身体上的伤痛和精神上的透支都达到了极限。
但我的大脑却异常活跃。
今天遭遇的一切在脑中不断回放:守夜人的清剿、污瞳怪物、坠毁的黑色载具、那些疯狂的幸存者、从“茧”中诞生的“虚痕之子”、它那恐怖的力量和冰冷的态度、它对“星之痕”的评价……
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旋涡般搅动。
“观测者”并非纯粹的灵体?它们拥有实体载具?甚至会“坠毁”?
那个“虚痕之子”是什么?是“观测者”的一种?还是更高级的存在?它似乎认识“星之痕”,并称之为“退化衍生物”或“污染变体”?
守夜人……他们显然知道这些地下污染的存在,并且在积极清剿。但他们使用的“圣水”、“净化”手段,其力量性质……似乎与“心之光”有微弱的共鸣?这又是怎么回事?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线索,却无法串联起来。
格伦威尔的传承、辰星会的秘密、观测者的威胁、升格者的疯狂、守夜人的偏执、星旅者的遗迹、虚痕的低语……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古老的真相。
而我,李岩,一个半吊子的都市萨满,却莫名其妙地卷入了这一切的核心。
我只是想保护身边的人,保护这座城市而已。
疲惫和迷茫如同沉重的枷锁。
不知过了多久,千鹤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缓缓醒了过来。
“水……”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我连忙将最后一点水喂给她。
喝下水后,她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眼神依旧黯淡。她看了看自己被简单固定的手臂,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没想到……我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像老鼠一样躲在这种地方……”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最后半根压缩棒递给她。
她摇了摇头:“你吃吧。你需要保持体力……我们之间,现在你更有希望活下去。”
她的话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我们会活下去的。”我坚持将压缩棒塞进她手里,语气坚定,“既然能从那个深渊和‘虚痕之子’手里逃出来,这里也困不住我们。”
千鹤看了看我,眼神复杂,最终接过了压缩棒,小口地吃了起来。
“那个东西……‘虚痕之子’?”她一边吃,一边低声问,“它好像……对你特别感兴趣?”
我点了点头,将当时感受到的那段分析意念告诉了她。
“……退化衍生物?污染变体?”千鹤重复着这两个词,眉头紧锁,“它认识你的力量……甚至可能来自同一个源头,但层次更高?这……这怎么可能?‘星旅者’……难道和‘观测者’有关?”
这个猜测让我们两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赐予我力量的源头,和带来毁灭的源头本是同根生……那这一切算什么?
“不像。”我仔细回忆着那种感觉,摇了摇头,“‘星之痕’的感觉……更加古老、苍茫,像是冰雪和星空,是‘存在’的守护。而那个‘虚痕之子’……是冰冷、虚无、纯粹的‘漠然’和‘分析’,更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或者某种高等秩序的冰冷执行者?它们的感觉截然不同。”
千鹤沉思片刻:“或许……是分支?不同的发展路线?或者……一个是本源,另一个是堕落的变体?”她叹了口气,“信息太少了……如果‘密瞳’的数据库还在……”
就在这时,仓库外面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金属撞击声!
当啷!
声音在寂静的港区显得格外刺耳!
我们瞬间绷紧了神经,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脚步声!虽然轻微,但确实是脚步声!而且不止一个!正在向着我们所在的仓库靠近!
是守夜人搜过来了?还是港区其他的流浪者?或者……更糟的东西?
我和千鹤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紧张。
千鹤挣扎着想要起身拿武器,但我按住了她。她的状态太差,战斗等于送死。
我示意她躲在机器后面不要出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爬到仓库墙壁的裂缝处,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将港区染上一层血色。
在远处两个巨大的集装箱之间,出现了几个身影。
他们穿着破烂混杂的衣物,看起来像是流浪汉,但动作却异常警惕和矫健。他们手中拿着自制的武器——磨尖的钢筋、消防斧、甚至还有一把老旧的猎枪。
他们似乎在搜索着什么,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不是守夜人。看起来像是本地的幸存者团体。
但他们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其中一个人不时地会抽搐一下,另一个则总是疑神疑鬼地回头,仿佛害怕被什么东西跟踪。
而且,我注意到,在他们裸露的皮肤上,似乎也有一些……淡淡的、刚刚愈合不久的疤痕?形状……隐约像是眼睛?
我的心头一紧。
这些人……难道也是被轻微污染了的幸存者?他们在这里建立了据点?
就在这时,那个拿着猎枪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枪口,对准了我们仓库的方向!
“谁在那里?!出来!”他厉声喝道,声音沙哑而紧张。
其他几人也立刻紧张起来,武器对准了这边。
被发现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出去尝试沟通,还是继续躲藏?沟通,可能被这些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幸存者攻击;躲藏,如果他们进来搜查,我们根本无处可逃!
就在我犹豫不决之时——
呜——!!!
一声低沉、压抑、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恨的咆哮,突然从港区深处,那艘巨大的废弃货轮方向传来!
这声咆哮仿佛拥有某种魔力,让听到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和恶心!
那些幸存者们的脸色瞬间大变,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该死!它醒了!快回基地!”拿猎枪的人惊恐地大叫,再也顾不上我们,带着其他人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地向着另一个方向的仓库群逃去!
什么东西醒了?能让这些已经被污染了些许的幸存者害怕成这个样子?
港区深处,还藏着更恐怖的东西?
我看着他们逃窜的背影,又看向那艘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废弃货轮,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这个锈蚀的迷宫,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
而我们,已经深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