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观里又待了几天，玄子叶总算把脑子里那三部天书般的信息给初步消化了一遍。
他现在看世界，感觉都不一样了。
以前看天，天就是天，云就是云。
现在再看，天上流淌的是罡风，云里凝聚的是水汽，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能用《三一衍道经》里的阴阳五行理论来解释。
以前画符，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照着葫芦画瓢，画一百张能成功一张都得感谢祖师爷赏饭吃。
现在有了《万象玄箓》，他才明白，那一道道朱砂画出的纹路，代表的是天地间最基础的规则，是撬动灵气的杠杆。
他试着画了一张最简单的静心符。
提笔，蘸墨，落笔，一气呵成。
符纸上，朱砂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一道微弱的灵光一闪而逝。
成了！
玄子叶捏着这张成功的符箓，心里没有半点喜悦，反而有点想哭。
要是早点得到这传承，老头子是不是就能多撑一段时间？
可惜，没有如果。
他将符箓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身去了后山。
在师傅的新坟前，他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把道观里里外外的情况都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遍。
“老头子，我准备下山了。”
“观里的大门我用阵法锁了，不是活人进不去，是苍蝇都飞不进去，安全得很。”
“您那点家当，还有咱们的锅碗瓢盆，我都收好了，等我回来再用。”
“您放心，等我办完事，挣了大钱，一定回来把这破观修得金碧辉煌，香火比那什么灵山大佛还旺！”
他对着冰冷的墓碑自言自语，就像师傅还在时一样。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仿佛是老人的回应。
玄子叶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他全部记忆的道观，毅然转身，踏上了下山的路。
他换下了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穿上了以前下山采购时买的t恤和牛仔裤。
背上是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他的户口本、师傅的户口本，以及一张在山下小镇卫生院开具的死亡证明。
怀里，是那个用布包得整整齐齐的1193块5毛钱。
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也是云台观最后的积蓄。
二十一年来，他第一次，要独自一人，走向那个他只在手机里见过的，真正的红尘俗世。
山路崎岖，但他走得很快。
越往下走，空气中属于草木的清新之气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浊、燥热的气息。
催动阴阳瞳，他眼中的世界更是光怪陆离。
山脚下的小镇，无数道驳杂的人气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灰蒙蒙的气场。
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拖着长长的尾气，那是一股代表着工业造物的黑色浊气，令人作呕。
玄子叶皱了皱眉，对这种环境感到本能的不适。
“这地方，灵气稀薄得可怜，浊气倒是管够。凡人久居于此，不生病才怪。”他内心吐槽。
他按照手机地图的导航，找到了去往市里的公交站台。
站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一个年轻女孩正举着自拍杆，对着手机屏幕又唱又跳，嘴里喊着：“家人们，小礼物走一走，点点关注不迷路！”
玄子叶好奇地看过去。
在他的阴阳瞳里，他看到四面八方，正有无数道比发丝还细的念力之气，汇聚到女孩的手机上，然后又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转化成了一丝丝微弱的财气。
“嚯，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收集香火愿力吗？只不过祖师爷们用神像，她用手机。法门虽然粗糙了点，但路子是对的。人才，真是个人才！”
玄子叶看得啧啧称奇，对山下的世界又多了一层新的认识。
公交车很快来了。
他学着别人的样子，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投了两块钱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随着公交车驶入市区，窗外的景象让他这个山里人大开眼界。
高耸入云的建筑，密密麻麻的车辆，还有那巨大屏幕上播放的广告……
在他的“气”视野里，整个城市就像一个五颜六色的大染缸。
代表财富的金色气流，在几栋特别高大的建筑顶端汇聚，形成一道道虚幻的气柱，但和真正的洞天福地比起来，那点财气简直就是毛毛雨。
更多的，是代表普通人生活的白色气流，以及夹杂在其中，代表着疾病、厄运的灰色、黑色气流。
这些气流混乱地交织在一起，看得他眼花缭乱。
“红尘万丈，果然名不虚传。”
他默默收回了阴阳瞳，感觉再看下去，自己的道心都要不稳了。
到了长途汽车站，玄子叶看着售票大厅里的人山人海，有点发懵。
他排了半天队，才挤到售票窗口。
“你好，买一张去句容的票。”
售票员头也不抬地问：“身份证。”
玄子叶手忙脚乱地从帆布包里翻出自己的户口本。
“我没身份证，用户口本行吗？”
售票员终于抬起头，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没办身份证？户口本也行，拿来。”
玄子叶尴尬地把户口本递过去。
一番折腾，总算是买到了票。
一张票，一百二十块。
玄子叶捏着手里剩下的钱，心里直抽抽。
“这才刚下山，就花掉十分之一的家当。这红尘，也太费钱了。”
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他找了个角落坐下，盘算着接下来的路。
去句容，销户。
然后呢？
老头子说，钱自然就有了。
怎么有？天上掉下来不成？
他百思不得其解。
“小伙子，一个人出门啊？”
一个热心的大妈在他旁边坐下，自来熟地搭起了话。
“嗯，是啊，阿姨。”玄子叶礼貌地点点头。
“去哪儿啊？”
“句容。”
“哎哟，句容可是好地方啊，茅山就在那儿，旅游胜地呢。你是去旅游的？”
“不是，”玄子叶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去办点事，顺便……寻个根。”
大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年纪轻轻，气质又干净，不像社会上的小青年，顿时好感大增。
“看你这模样，还在上大学吧？放暑假出来玩？”
“没上过大学，”玄子叶摇头，实话实说，“我跟师傅在山上修行。”
“修行？”大妈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哦哦，是那种……道士？”
“算是吧。”
大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凑过来小声问道：“那你会不会算命啊？给我算算，我儿子今年能不能找上对象？”
玄子叶苦笑不得。
他抬头看了一眼大妈头顶的气。
一团祥和的白气中，带着淡淡的红色喜气，这明显是家里要有喜事的征兆。
他笑了笑，说道：“阿姨，您放心，令郎的红鸾星已经动了，不出三个月，必定给您领个儿媳妇回来。到时候，您就等着抱孙子吧。”
这话一出，大妈乐得合不拢嘴，非要拉着玄子叶的手给他塞苹果，被他婉言谢绝了。
坐上开往句容的大巴车，玄子叶靠在窗边，看着飞速倒退的景色，心里感慨万千。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他虽然才下山半天，却感觉比在道观里待一年见识到的东西都多。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默默地运转《三一衍道经》的心法。
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从他周身窍穴涌入，顺着经脉运行一个周天，最后沉入丹田。
虽然这车厢里的灵气稀薄得可怜，还夹杂着各种浊气，但聊胜于无。
在师傅那道真意的引导下，他的修炼速度，比以前快了何止十倍。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三部天书传承，正在一点点地和他自身的神魂融合，不再是单纯的死记硬背，而是逐渐变成了他自己的东西。
一路无话。
当大巴车驶入句容市客运站时，天色已经擦黑。
玄子叶背着包，走下车，站在陌生的站前广场上，有些茫然。
这里，就是师傅的故乡。
他催动阴阳瞳，望向这座城市的气运。
和之前的城市不同，句容市的上空，除了驳杂的凡人气运外，还隐隐盘踞着一股浩然正气。
那股气，堂皇、厚重，带着金戈铁马的肃杀，又有着保家卫国的坚定。
这股气，他很熟悉。
和师傅临终前，讲述那个战火纷飞年代时，身上散发出的气，一模一样。
“看来，这地方，果然有门道。”
玄子叶心中一定，不再迷茫。
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去派出所。
他打开手机地图，搜索“最便宜的旅馆”。
很快，一家名叫“平安旅社”的小旅馆进入了他的视线。
一晚六十，童叟无欺。
玄子叶看着自己怀里剩下的钱，咬了咬牙，按着导航找了过去。
旅馆藏在一个老旧小区的深处，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老板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大叔，正躺在摇椅上听着收音机。
“住店？”大叔眼皮都没抬一下。
“嗯，一晚。”
交了钱，拿了钥匙，玄子叶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墙壁上满是污渍。
他把门反锁好，将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和衣躺在床上。
听着窗外传来的车流声和喧哗声，他第一次失眠了。
他拿出师傅的户口本，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霓虹灯光，一遍遍地抚摸着上面那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名字。
李华清。
“师傅，我到了。”
他轻声说道。
明天，一切都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