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提交后的第三天,云城市局对“屏障”专案组的正式嘉奖令下发到了南城派出所。集体三等功,个人嘉奖。红头文件贴在派出所简陋的公告栏上,引来一阵围观和祝贺。副所长老马笑得合不拢嘴,用力拍着陈默的后背,张罗着晚上再加一顿庆功宴,被陈默以“累了”为由婉拒。
奖励和喧嚣过后,生活迅速退潮,露出了原本粗粝的沙底。档案室的灰尘依旧在光束里浮沉,堆积如山的未归档卷宗散发着陈年纸张的味道。调解室的争吵、值班室的报警电话、街头巷尾的纠纷笔录……这些基层警务的日常经纬,再次将陈默包裹。
一起因广场舞音响音量引发的邻里互殴,双方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调解起来比追踪“屏障”网络更耗心神。陈默坐在调解室,听着老人们情绪激动的控诉,手指无意识地在卷宗纸上划过,大脑自动过滤着无用的情绪宣泄,捕捉关键矛盾点:李家老太太的心脏病病史,张家老爷子退伍军人的倔强脾气,广场舞领队王阿姨想要维持队伍凝聚力的迫切……最终,方案落在调整舞蹈时间、协商音响朝向、并由社区出面协调一块更偏远的场地。签字按手印,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陈警官,还是你有办法。”社区工作人员松了口气。
陈默只是点点头,收拾好调解协议书。办法谈不上,只是见的多了,知道痛点在哪里。
回到档案室,秦兰的微信消息跳出来:“晚上包了荠菜馄饨,过来吃?”
很简单的陈述句,没有多余的表情符号。陈默回了一个字:“好。”
下班后,陈默直接去了秦兰的公寓。开门时,一股混合着面皮和荠菜清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秦兰系着围裙,头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额角有细微的汗珠。厨房的灯光是暖黄色的,锅里热水翻滚。
“洗手,马上就好。”秦兰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麻利地将包好的元宝状馄饨下锅。
陈默依言洗了手,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秦兰的动作熟练而从容,带着一种医生特有的精准和稳定。她没问他案子的事,也没提嘉奖令,只是随口说着医院今天的趣闻,哪个小护士又和男朋友闹别扭了,哪个老病人终于康复出院了。
馄饨端上桌,皮薄馅大,汤里飘着紫菜和虾皮,滴了几滴香油。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吃着。碗筷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取代了不必要的交谈。
“味道很好。”陈默吃完一碗,才开口评价。
“那就多吃点。”秦兰又给他盛了一碗,“所里最近还忙吗?”
“老样子。鸡毛蒜皮。”
“嗯。注意休息,你黑眼圈又重了。”
饭后,陈默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秦兰擦干净桌子,泡了两杯绿茶。窗外是城市的夜景,霓虹闪烁,但隔着玻璃,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们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电视。秦兰拿起一本医学期刊翻看,陈默则拿起桌上那本看到一半的《犯罪心理学前沿研究》。各自看着手里的东西,偶尔交流一两句。
“这篇论文提到一种新的成瘾行为评估模型……”
“嗯。所里前几天碰到个偷窃癖的,动机有点类似。”
……
对话简短,点到即止。空间里弥漫着一种舒适的静谧。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也不需要掩饰疲惫。这种相处方式,对陈默而言,比热烈的告白更让人安心。
九点半,陈默起身告辞。秦兰送他到门口,递给他一个保温盒:“剩下的馄饨,明天早上热了当早餐。”
“谢谢。”
“路上小心。”
没有拥抱,没有更亲密的举动。但陈默接过保温盒时,指尖触碰到了秦兰的手,温热的。他点了点头,转身走进电梯。
回到派出所宿舍,陈默将保温盒放进小冰箱。房间冰冷简单,只有必要的家具。他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然后坐在书桌前,打开了台灯。
意识深处,青铜沙漏的虚影若隐若现。暗红的砂砾依旧在缓慢流淌,上方的砂砾已经不多。
【回溯冷却:9年98天07小时…】
“屏障”案件的彻底解决,带来了显着的推进。但剩下的时间,依然漫长到令人窒息。他不再像最初那样焦躁地凝视,而是接受了这种缓慢的节奏。急不来。
他拉开抽屉,里面放着那个冰冷的青铜沙漏实物。手指触碰冰凉的玻璃壁,没有异常反应,仿佛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旧物。合上抽屉,他拿起今天没处理完的卷宗——一份关于辖区内新型网络诈骗的预警通报。手法翻新,针对老年人,利用虚假投资平台。
他仔细阅读着通报里的案例细节,大脑开始本能地侧写作案者:熟悉网络金融术语,利用人性贪婪,组织分工明确,可能盘踞在境外……很常规的分析,但每一步都扎实。他拿起笔,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写下几条针对性的防范宣传建议,准备明天交给老马。
工作是最好的镇静剂。将注意力投入到这些具体而微的事务中,能有效对抗那种源于未知和漫长等待的虚无感。
接下来的日子,节奏平稳。白天处理所里各项警务,晚上偶尔去秦兰那里吃饭,多数时间待在宿舍或档案室看书、分析案例以及学习林老的侧写笔记。他和秦兰的感情,在这种日常的浸润下,如同细水慢流,逐渐升温。一起逛过一次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看过一场电影,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影院里黑暗静谧,秦兰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爆米花的甜腻;周末如果都不值班,会去城郊的公园散步,话不多,只是并肩走着,看着湖面的波纹和散步的人群。
一次散步时,遇到秦兰的同事,一位热情的中年女医生。同事打量着陈默,笑着对秦兰说:“秦医生,这就是你那位警官男朋友?挺般配的嘛。”
秦兰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没有否认,只是微笑着岔开了话题。陈默在一旁,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男朋友”这个称呼,听起来陌生,但并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