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半,阳光正好。
江杭一中的巨大操场上,已经稀稀拉拉地站了不少人。
队伍的最前方,三位老师神色各异。
周斌双手叉腰,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灿烂笑容,像个准备带队春游的小学老师。
他旁边,是刘子文,初一(1)班的班主任,也是这次月考补考的指挥官。
他斯斯文文地推着眼镜,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而另一边,则是李倩倩。
她环抱着双臂,微胖的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凉了几分。
在他们面前,是四十多名背着大包小包的学生。
他们,就是从全年级几百号人里,经过层层筛选,最终脱颖而出的“精英”。
此时,这些所谓的“精英”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兴奋,或紧张,或好奇地低声交谈着。
嗡嗡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充满了对未知的期待。
杜梵打着哈欠,单手插兜,以一种梦游般的姿态,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他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其中就有自己之前的临时队友,林新冬和田文静。
此刻,他们也看到了杜梵,两人对视一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鼓足勇气走了过来。
“杜梵同学……”
林新冬的表情极为复杂,混杂着感激、敬畏,还有一丝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挫败感。
“之前考核的事……谢谢你。”
他身旁的田文静也跟着用力地点了点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谢谢。”
若不是杜梵,他们早在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了。
“哦。”
杜梵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回应了一句寻常的问候。
“没事,一个队的。”
这种云淡风轻到近乎敷衍的态度,反而让林新冬和田文静瞬间语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气氛,陡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就在这时。
“是你!!”
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如平地惊雷,猛地从旁边炸响!
一个留着刺猬头的男生,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满脸狂喜地冲了过来。
他粗暴地挤开了挡在前面的林新冬,目标明确地直奔杜梵。
“引开大飞蚁的那个倒霉蛋!我就知道你肯定死不了!”
杜梵看着眼前这张热情洋溢、自来熟到过分的脸,大脑的记忆库里检索了半天,也没找出半点相关的存储记录。
他只能礼貌而疏远地开口:“这位英雄……是?”
“嗨呀!你不认识我正常!”
刺猬头男生毫不在意杜梵的冷淡,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就搂住了杜梵的肩膀,用力拍了拍,那架势仿佛两人是失散多年的异父异母的兄弟。
“我叫张布秋!布置的布,秋天的秋!五班的!”
“那天你把那只大扑棱蛾子引走,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太他妈牛逼了兄弟!”
杜梵:“……”
大扑棱蛾子?
他管那只让校长满头大汗的八阶,哦!是九阶异兽【复仇蚁-噬魂王】,叫大扑棱蛾子?
这小子的神经,大概是钢筋做的。
“人到齐了没有!到齐了就给我按班级站好!”
李倩倩那标志性的暴躁嗓门,携着一股寒流,瞬间压过了操场上所有的嘈杂。
学生们集体打了个激灵,赶紧手忙脚乱地排好了歪歪扭扭的队伍。
周斌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开始了万年不变的开场白。
“同学们!首先,恭喜大家,成功通过层层选拔,成为了我们江杭一中第一届‘新生特训班’的成员!这是荣耀,也是责任!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们将享受到学校最顶级的资源……”
一番慷慨激昂的官样文章,听得底下的学生们个个热血沸腾,与有荣焉。
只有杜梵,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已经开始认真地思考人生……以及今天的午餐了。
“……好了,废话不多说!”周斌话锋一转,“接下来的特训,为期三个月!我们将前往一个全封闭的特训基地!所以,在出发之前,学校特地给大家留出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跟家人朋友通个话,报个平安!”
听到这里,学生们都露出了然的微笑。
学校还挺人性化。
然而,周斌接下来的话,却像一盆从北极运来的冰水,兜头浇下。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的手机,统一上交!由我们老师代为保管!特训期间,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私藏或使用通讯设备!违者,直接开除,滚回原班!”
“什么?!”
人群,瞬间炸了。
“不是吧?三个月没手机玩?!”
“我每天还要跟我女朋友视频呢!这下彻底完犊子了!”
“呜呜呜……我的灵兽王者!!我刚上的黄金排位啊……”
一时间,操场上哀鸿遍野。
刚才还精英范儿十足的学生们,此刻哭天喊地,像极了被宣布没收所有玩具的幼儿园大班小朋友。
杜梵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幕,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掏出自己的旧手机,通讯录里,联系人寥寥无几。
指尖划拉了一下,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备注为“叔叔”的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了。
“喂?小梵啊,啥事啊?我这正忙着呢!一手好牌!”
电话那头传来中年男人嘈杂的声音,还夹杂着清晰可闻的麻将碰撞声。
“叔,我参加学校集训,三个月。”杜梵言简意赅。
“哦,哦,集训啊,好事!要钱不?”
“不用。”
“哦!那没事我挂了啊,你好好学习!争口气!挂了挂了!碰!”
“嘟——嘟——”
通话结束,总时长,二十三秒。
杜梵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
他抬起头,安静地望着周围那些还在抓紧最后时间打电话的同学。
有人正对着手机,可怜巴巴地跟父母哭诉,试图多争取一点未来三个月的生活费。
有人则满脸不耐烦,用“嗯、啊、知道了”三件套,应付着家里的嘘寒问暖。
还有人,正抓紧最后的时间,跟电话那头的小女朋友甜言蜜语,依依不舍,恨不得把手机屏幕亲穿。
真是……人间百态。
杜梵心里毫无波澜地感慨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只手掌再次猛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力道不轻,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
杜梵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他头也没回,下意识地开口:“师兄,别闹。”
他以为是周斌那个老不正经的。
“师兄?叫谁呢?”
一个大大咧咧、阳光过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杜梵回头,果然又是那张刺猬头,以及那张笑得跟太阳花似的脸。
是张布秋。
他好奇地探过头来:“咋地!这么快就跟家里聊完啦?”
杜梵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他身体微微一侧,一个巧妙的耸肩,便将那只热情的手给不着痕迹地推了下去。
动作不大,但拒绝的态度很坚决。
“我不喜欢别人搭我肩膀。”
杜梵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换做任何一个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这会儿都该知道适可而止了。
但张布秋,显然不在此列。
“嗨呀!别这么害羞嘛!”他嘴上道着歉,脸上却没有丝毫尴尬,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兄弟你这人真不够意思!藏得这么深!那天在东区,你把那个大扑棱蛾子引开的时候,简直帅爆了!我跟你说,从那时候起,你这个朋友我就交定了!”
杜梵:“……”
他开始觉得头疼了。
“我听他们说了,你那条火龙也猛得一塌糊涂!是怎么培养的?教教我呗!我跟你说,我的灵兽也是火系的!对了!你平时喜欢吃辣椒吗?我跟你说我……”
张布秋仿佛化身成了十万个为什么,连珠炮似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砸了过来,根本不给杜梵任何插话的空隙。
杜梵果断选择了闭嘴。
跟这种自来熟的社交牛逼症患者交流,最好的方式就是沉默。
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然而,他严重低估了张布秋的脸皮厚度,或者说,是社牛症的晚期程度。
“哎,你怎么不说话啊?别这么高冷嘛!”
张布秋非但没有感到丝毫尴尬,反而再次把手搭在了杜梵的肩膀上,哥俩好地晃了晃。
“以后咱们就是一个班的战友了,多交流交流感情嘛!对了,你宿舍分在哪?我住301,有空来找我玩啊!我带你打灵兽王者!我贼溜!”
杜梵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开始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突突直跳。
这种感觉,比当初独自面对那只八阶蚁王时,还要令人心悸。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现在申请退出这个特训班,还来不来得及。
不远处,林新冬和田文静看着被张布秋死死缠住,一脸生无可恋的杜梵,表情更加复杂了。
原来……那个能在三个老师的围攻下不败的人,也有搞不定的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