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灰败雾气如同粘稠的尸衣,死死包裹着药王谷的废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甜腥腐朽的铁锈味,直冲肺腑。李九月和仓呈暄退至相对完整些的丹房断壁之后,背靠着冰冷湿滑、布满诡异暗绿色菌斑的石墙。冰冷的湿意透过粗布衣料,针扎般刺入肌肤。远处,被巨石堵死的地道入口,沉闷而持续的撞击声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鼓点,每一次“咚…咚…”的闷响,都震得脚下焦黑的地面微颤,也敲打着两人紧绷到极致的心弦。
李九月背靠着断墙,身体缓缓滑坐在地,冰冷的石壁硌得脊骨生疼。她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腐朽的腥气,胸腔火辣辣地痛。她颤抖着手,从贴身衣袋里取出那本深青色麻布封面的手记,小心翼翼地翻开。昏蒙的光线下,枯黄脆弱的纸页上,父亲那熟悉的、带着筋骨的小楷墨迹被大片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污浸染、晕开,字迹模糊难辨。冰凉的指尖带着汗湿的潮意,划过那些被父亲呕血书写的字句,最终停在“金乌火种”、“焚尽九幽蛊巢”以及“赤玉果”几个字眼上。指尖下的触感,是纸张的脆弱,是血痂的粗粝,更是字里行间沉甸甸的绝望与最后燃烧的期冀,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仓呈暄单膝蹲在她身侧,玄色衣袍下摆浸染了地面的泥污。他重瞳如鹰隼,警惕地穿透翻滚的灰雾,扫视着废墟的每一个角落。手中紧握着那柄青铜短剑,剑身沾染的墨绿色蛊虫污血尚未干涸,剑尖垂地,在湿漉漉的焦土上点出一小片不断晕开的污迹。他沉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在死寂的废墟和单调的撞击声中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地:“火种与赤玉果,是钥匙,也是引信。如何用?”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冰冷的铁砧上,铮然作响。
李九月深吸一口气,那腐朽的气息直冲喉头,带来一阵强烈的呕意,被她强行压下。她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刺目的血污上移开,死死盯住那些承载着父亲最后智慧的文字。指尖点在“金乌火种”四个字上,声音因紧张和疲惫而微微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手记所言,金乌火种乃太阳精火所凝,至阳至烈,是焚蛊之根本。但…”她猛地抬头看向仓呈暄,眼神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狼,锐利得惊人,“其性暴烈无匹,若直接引爆于蛊巢核心,如同火药桶中丢入火星!恐难控制,瞬间爆发的力量足以撕裂山腹,巨石崩摧,我等…必无幸理!”她的话音带着一种后怕的余悸,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毁天灭地的景象。
仓呈暄的重瞳骤然收缩,幽深的瞳孔里映出远处翻滚的、仿佛凝固的灰雾,又仿佛穿透了它,看到了深藏山腹那巨大毒瘤般的核心。他缓缓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沉:“需以媒介引导火势,使其如附骨之蛆,蔓延焚烧,而非瞬间毁灭。” 他握剑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青铜剑柄上留下清晰的指印。
“媒介…”李九月的目光倏地落在手记中“赤玉果”三字上,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眼神骤然亮起!她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和孤注一掷的决然:“赤玉果!凤凰涅盘,浴火而生,其果蕴含不灭生机与调和之力!《火纪》残卷提过,赤玉果性温润,能调和、疏导至阳之火,如同河床疏导洪流!它是天生的桥梁!”她激动地用手指敲击着书页,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仓呈暄立刻领悟,眼中精光爆射:“以赤玉果为引,引导金乌火种之力,使其力量化整为零,如星火燎原,顺着蛊虫的巢穴脉络蔓延焚烧?”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求证般的急切。
“正是如此!”李九月几乎要站起来,强行按捺住,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丝颤音,“火种是爆裂的火源,赤玉果便是控制其燃烧速度和方向的‘药引’!我们需将火种与赤玉果一同置于蛊巢最核心、最脆弱的地脉节点处——那里阴气最盛,蛊虫根基所在!赤玉果会吸收火种爆发的第一波冲击,并以其生机为引,将狂暴的太阳精火转化为可蔓延、可持续的焚蛊烈焰!这烈焰会顺着蛊虫赖以生存的地脉阴气与污秽生机,如同油浸棉线,由内而外,彻底焚尽!”她一边急促地说着,一边用那柄小小的青铜药锄柄尖,在满是灰尘和焦黑碎屑的地面上快速而用力地勾勒出一个简易的山腹剖面图,点出几个关键位置:“父亲手记提过,谷中核心蛊巢位于后山山腹,依托旧日的地火丹炉所在!那里地脉交汇,阴气如渊,必是核心节点!我们需潜入其中!找到那个丹炉遗迹!”
仓呈暄的目光死死锁在地面简图上,重瞳中精芒急速流转,大脑飞速运转,迅速补充道:“潜入是其一。火种与赤玉果如何放置?需确保赤玉果能在火种爆发瞬间便与之接触、调和。迟之毫厘,火种失控,山崩地裂,你我皆成齑粉!”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峻。
李九月蹙紧眉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药锄的木柄,指节发白。片刻思索后,她眼神一凝,带着决断的狠厉:“用我的星图之力包裹赤玉果!我眉间星图属水,与火种相克,但此刻正好作为一层缓冲屏障,将赤玉果严密包裹其中!我们将其与火种紧贴放置。火种爆发时,首先冲击的是我的星力屏障!屏障破碎的瞬间,赤玉果便能直接接触火种核心,完成调和引导!这个过程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但星力屏障能为我们争取到那关键的一刹那!”
“可行!”仓呈暄重重点头,随即,那如同实质的目光猛地射向李九月,抛出了最致命、最无法回避的问题:“火种一旦引燃,赤玉果开始调和引导,焚蛊烈焰将沿着地脉阴气与蛊虫网络飞速蔓延,如同点燃了地下油海!整个山腹将成为巨大的熔炉,温度瞬息千丈!我们…如何逃出生天?”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砸在两人心头。
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如同水银。只剩下远处蛊虫撞击巨石的“咚…咚…”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着死寂。
李九月的目光缓缓扫过他们带来的行囊,最终落在那几罐用厚厚油纸和泥封密封的火油罐上。她的眼神变得异常冷静,甚至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孤绝。“火油。”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带来它,不仅是为了照明或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