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楼顶,刑警小李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经冻结了。
望远镜的视野里,那位名叫张承德的老教授,在确认楼下那辆辉腾绝尘而去后,并没有立刻关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如炬,缓缓扫过空无一人的楼道,最后,精准地、毫无征兆地,抬眼望向了小李藏身的这片黑暗。
那道目光,仿佛穿透了数百米的距离和夜色的掩护,直接钉在了小李的眉心。
小李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几乎是本能地将身体缩回了女儿墙后,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队长!他……他看见我了!目标发现我了!”小李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骇。
耳机里,周毅的声音也猛地一沉:“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就是看了我一眼,就一眼!我发誓他不可能看到我!”
电话的另一端,林正的公寓里,一片死寂。
刘庆华瘫在地上,劫后余生的泪水还挂在脸上,他通过那部黑色的手机,清晰地听到了刑警惊慌失措的报告,整个人都懵了。老师……发现了警察?
“他不是在看你的兵。”
林正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将那块擦手的抹布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窗边,望着城市沉睡的轮廓。
“他是在看这盘棋。他不知道暗处有多少人,不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所以,他朝着所有可能的方向都看了一眼。这既是警告,也是试探。他在告诉所有藏在暗处的人,他知道你们在,别把他当成一个糊涂的老头。”
周毅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发出了一声夹杂着苦笑和钦佩的叹息:“好一个老将军……这盘棋,他根本就没按我们的棋谱走。林市长,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他了。”
“他没事就好。”林正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放松,“让兄弟们辛苦一下,继续守着。对方刚吃了瘪,短时间内不会再动手,但不能掉以轻心。”
“明白。”
结束了与周毅的通话,林正将自己的手机放回口袋,公寓里只剩下刘庆华通过那部黑色手机传来的、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那哭声里,有恐惧,有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
他的老师,一个七十多岁、身患心脏病的老人,在面对持枪暴徒时,能用智慧和胆魄将对方逼退。而他,一个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男人,却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电话后面,靠着别人的保护瑟瑟发抖。
“林……林市长……我对不起我老师……我……”
“你的老师,用他的智慧和风骨,为你争取到了一个从悬崖边上回头的机会。”林正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的声音依旧清冷,像手术刀一样剖开虚伪的温情,“你如果打算把这个机会,浪费在哭泣和自责上,那你不仅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自己,更对不起你那个还在熟睡的女儿。”
刘庆华的哭声戛然而止。
“天亮之后,市局会成立专案组。”林正继续说道,“你需要一份完整的口供。不是现在这种语无伦次的碎片,而是一份清晰的、有条理的、能作为呈堂证供的材料。”
“我……我写……”
“从你第一次接触赌博开始,时间,地点,输了多少钱。天鸿资本的人怎么找到的你,第一次见面的细节,他们提了什么要求。王建军手术的全过程,你用了什么药,剂量是多少,怎么避开的术后检查。以及,他们后续所有对你的威胁和指令,一字不漏,全部写下来。”
林正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却像一根冰冷的绳索,将刘庆华从情绪的深渊里硬生生拽了出来。
“这不只是为了定他们的罪,也是为了给你自己定性。你是被胁迫的从犯,还是主动的帮凶,区别就在于你这份东西的价值。”
说完,林正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再理会刘庆华会如何挣扎,他知道,对一个已经被抽掉脊梁骨的人来说,给他一个明确的任务,比任何安慰都有效。
公寓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只有卫生间里那个漏水的水龙头,还在固执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像是在嘲笑他刚才运筹帷幄的从容。
林正看了一眼自己手背上还没干的油污,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
他可以遥控指挥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可以与穷凶极恶的罪犯隔空博弈,却搞不定一个破水龙头。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他重新走进卫生间,拿起那把尺寸总是不对的扳手,对着那个顽固的螺母,再次较上了劲。
……
与此同时,春晖小区,401室。
张承德缓缓关上了房门。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将门外的风声、窥探和杀机,全都隔绝在外。
他没有像一个刚刚经历生死考验的人那样,去喝口水平复心跳,也没有立刻给自己的学生刘庆华打电话。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客厅的电表箱前,打开盖子,看着里面崭新的空气开关,轻轻地摇了摇头。
哪有什么智能猫眼,哪有什么云端存储,更没有什么学生装的针孔摄像头。
刚才那番话,全是现编的。
唯一的真实,或许就是他那句“烂命一条”。
他活到这个岁数,什么没见过。当年在最艰苦的年代,他连着做过三十六个小时的手术,累得晕倒在手术台旁,都没怕过。如今,又怎么会怕一个藏头露尾的宵小之辈。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那个最得意的学生,会陷进这样的泥潭里。
他走到书架前,目光从一排排厚重的医学专着上扫过,最终,落在了一个相框上。
相框里,是他和老伴年轻时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得温婉,眼神里满是光。
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摩挲着相框的边缘,眼神变得无比柔和。
“老太婆,你说我这步棋,走得对不对?”他喃喃自语,“那小子,太老实,也太犟。我不拉他一把,他这辈子就完了。”
他站了许久,才转身回到书桌前,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了那本看到一半的线装书。
灯光下,他又变回了那个寻常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孤寡老人。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一场被风吹乱的书页,翻过去,便了无痕迹。
……
“哐!”
一声巨响,伴随着金属零件脱落的清脆声响,在林正的公寓里回荡。
他看着手里被自己用蛮力拧断的扳手,和那个依旧顽固漏水的龙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认输了。
明天还是找个专业的师傅来修吧。
他把断掉的扳手扔进工具箱,走到水槽前,拧开另一个完好的水龙头,仔细地清洗着手上的油污。冰凉的水流冲刷着皮肤,也让他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危机暂时解除了。
刘庆华那边,有了明确的任务,情绪会稳定下来。
张教授那边,有周毅的人守着,安全无虞。
天鸿资本那边,吃了这个哑巴亏,肯定会暴跳如雷,但短时间内,他们会更加谨慎,不敢再轻举妄动。
他赢得了一点宝贵的喘息时间。
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整个人都感到一阵疲惫,只想立刻倒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突兀的门铃声,划破了深夜的寂静。
林正的身体在一瞬间僵住。
他猛地回头,望向玄关的方向。墙上的时钟,清晰地指着凌晨一点半。
这个时间,谁会来?
周毅有事会直接打电话。物业半夜更不可能上门。至于外卖和快递,早已停止了服务。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
他没有立刻走向门口,而是迅速拿出手机,点开了物业App里连接着门外监控的界面。
然而,屏幕上加载出来的,却不是熟悉的、清晰的楼道画面。
而是一片夹杂着雪花点的、意义不明的……
静电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