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骤然挂断的忙音,像一把粗糙的锉刀,在陆延舟的耳膜上反复刮擦,发出刺耳又空茫的回响。他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僵立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许久没有动弹。窗外是流动的城市光影,璀璨繁华,却丝毫无法映入他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林知意那声声泣血般的控诉,尤其是最后那句决绝的“我不是你的附属品!”,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不仅刺穿了他的耳膜,更狠狠扎进了他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认知核心。
附属品?
她怎么会用这个词?他怎么可能把她当成附属品?
一股混合着巨大震惊、被曲解的愤怒以及深重委屈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他猛地转身,手中的手机被他狠狠掼在昂贵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电池后盖与机身分离,滚落到角落。
“荒谬!”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低吼,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隐现。
他想起创业初期,在那个狭窄拥挤的小屋里,他们为了一个代码bug并肩作战到天明,那时她的每一个奇思妙想,每一次技术突破,都让他由衷地欣赏和赞叹。他何曾将她视为附属品?他视她为最璀璨的明珠,最契合的战友!
他想起重逢后,她在谈判桌上与他对峙时的锋芒毕露,她在危机公关中展现出的冷静果决,她独立将公司带领到行业前沿的卓越能力……这一切,都让他为之倾倒,让他更加确定,她就是那个能与他并肩俯瞰风景的唯一人选。
他做的一切,从强势介入为她抵挡元老的刁难,到在“合规门”事件中想要为她扫清障碍,再到后来希望带她见家人,甚至包括这次对芯片协议的“建议”和之前提供备选方案的“帮助”……他所有的出发点,都源于同一个念头——
我只是想为你遮风挡雨!
这个念头,如同信仰般根植于他的心底。他成长的环境,他所受的教育,他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强者、一个爱人的本能,都在驱使着他去这么做。他拥有庞大的资源和力量,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用这些来保护他最重要的人,为她构建一个安稳的、无忧的环境,让她可以尽情施展才华,而不必被外界的风雨所侵扰。
这难道错了吗?
爱一个人,不就应该倾其所有,为她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吗?
为什么在她看来,这充满了保护欲和爱意的举动,却变成了“控制”,变成了“不尊重”,甚至变成了将她视为“附属品”的证明?
陆延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刺痛。他无法理解林知意那颗敏感而骄傲的心,无法理解她对于“绝对独立”和“平等尊重”近乎偏执的坚守。在他看来,他的保护是爱的延伸,是能力的体现;而在她那里,却成了否定她能力、侵蚀她自我的毒药。
这种认知上巨大的、无法调和的分歧,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感。他仿佛站在一道透明的、却坚不可摧的玻璃墙前,能看到墙那边的她,能感受到她的痛苦和愤怒,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及她的内心,无法让她明白自己最真实的想法。
愤怒过后,一种更深的疲惫和悲哀席卷了他。他弯腰,捡起地上摔裂的手机,屏幕已经漆黑,映出他此刻有些扭曲而狼狈的面容。
他回想起她最后那句质问:“你有过任何一次,是真正把我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与我商量,而不是通知我吗?”
商量……而不是通知……
这几个字反复在他脑海中盘旋。他试图回忆,却发现,在很多关键节点,他似乎……真的习惯了做出判断,然后“通知”她。他习惯了掌控大局,习惯了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也习惯了……为她负责。
他以为这是效率,是担当。
她却认为这是独裁,是蔑视。
陆延舟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缓缓闭上眼。窗外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办公室里死寂一片。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林知意之间,横亘着的,或许不仅仅是家庭背景的差异,不仅仅是那次未曾发生的“见家长”,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关于爱的方式与边界感的、根本性的矛盾。
他爱她,用他以为最正确、最毫无保留的方式。
而她需要的爱,却是他至今未能学会,甚至可能从未真正理解的形态。
“我只是想为你遮风挡雨……”他对着空气,再次无声地重复这句话,语气里充满了挫败和苦涩。这句他视为理所当然的肺腑之言,如今却成了伤害她最深、将她推得最远的利刃。
这场争吵,没有赢家。
林知意用最决绝的方式,扞卫了她不容侵犯的自我边界。
而陆延舟,则被留在了由他自己构建的、名为“保护”的孤岛上,第一次开始审视,他那倾其所有的爱,是否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了一个错误的基石之上。
“我只是想为你遮风挡雨……”
这曾经无比坚定的信念,此刻,在他心中裂开了一道深深的缝隙。而透过这道缝隙照进来的,是令他感到陌生和不安的,关于爱与尊重真相的,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