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曹公公的首肯,小泉不再犹豫,转身就钻回他那间既是卧室又是药房的破屋子。阿蛮像个忠实的门神,堵在门口,防止任何人打扰,也防止曹公公痒极失控冲进去。鹦鹉则飞到屋顶,好奇地探头探脑,监视着院内的一切。
屋内传来一阵翻箱倒柜、捣杵研磨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小泉低声的嘀咕:“硫磺……燥湿杀虫,对了……硝石,清热消肿,破积散结,正好对症……嗯,再佐以苦参、蛇床子……”
屋外的曹公公坐立难安,痒得如同千万只蚂蚁在皮下啃噬,只能靠强大的意志力(以及对治愈的渴望)死死忍住抓挠的冲动,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身边的小太监更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小泉拿着两张墨迹未干的纸走了出来。一张是内服的汤药方,药材还算正常,无非是清热凉血、祛风止痒的常见草药。另一张,则是外用的“沐浴方”。
小泉将那张外用药方递给曹公公,语气平静地交代:“曹公公,按此方抓药。取硫磺四两,硝石三两,辅以苦参、蛇床子、地肤子、黄柏各二两。用大锅加足量清水,武火煮沸,再文火慢煎半个时辰,待药液颜色转为深褐,气味……呃,比较浓烈时,倒入浴桶之中,兑入适量温水,趁热熏蒸,待温度适宜,再入内浸泡。每日一次,每次需浸泡至少半个时辰。切记,硫磺与硝石需捣碎,方能尽释药性。”
他每念一味药,曹公公和他身后小太监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硫磺四两,硝石三两”这几个字清晰地从小泉嘴里吐出来时,曹公公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他猛地从石凳上弹了起来,也顾不上痒了,一把夺过那张药方,眼睛瞪得像铜铃,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指着那两味药,声音都变了调,尖利得几乎要划破夜空:
“硫……硫磺?!硝……硝石?!还……还四两三两?!你……你这小子!是想把咱家炸上天吗?!这……这他娘的是洗澡还是配火药?!”
不怪曹公公如此失态。硫磺和硝石,乃是配制火药的核心原料!虽然太医局偶尔也会用到硫磺(微量治疗疥癣)和硝石(用于制作冰片或某些方剂),但那都是经过严格处理、用量极其微小的!像小泉这样,开口就是四两、三两,还要捣碎了用大锅煮!这操作,在任何人听来,都跟配制一桶“人肉炸弹”没什么区别!
旁边的小太监更是吓得“扑通”一声软倒在地,面无人色,嘴里喃喃:“炸……炸了……东宫……要塌了……”
连堵在门口的阿蛮都眨了眨铜铃大眼,挠着头瓮声瓮气地对小泉说:“恩公,俺记得山里炸石头,好像就用这俩玩意儿加点木炭……”
鹦鹉在屋顶适时地发出“砰!啪!”的拟声词,还配合着扑棱翅膀,模拟爆炸效果,尖声添乱:“点火!炸飞啦!”
小泉看着反应如此激烈的曹公公,一脸茫然和无辜,他眨了眨眼,十分不解:“公公何出此言?此乃治病之药,绝非火药!”
他走上前,指着药方,认真解释道:“硫磺,味酸,性温,有毒,然外用善杀虫止痒,燥湿解毒,乃治疗疥癣、湿疹之要药!硝石,味苦咸,性寒,能清热消肿,破积散结,可助硫磺之力透达病所,清除深层虫邪郁热!二者配伍,正是针对公公您这虫邪深伏、湿热内蕴之顽疾!分量我自有把握,绝非用于爆破!”
他顿了顿,看着曹公公依旧惨白的脸,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医者的自信:“况且,此方中并未加入木炭,如何能成火药?公公多虑了。此乃以毒攻毒,杀虫灭菌之良方!”
曹公公被他这番义正辞严、逻辑清晰的药理解释给噎住了。他不懂医理,但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而且,确实没提木炭……可这心里,怎么就那么瘆得慌呢?!用近乎火药原料的东西来煮水洗澡?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看着小泉那清澈见底、毫无杂念的眼神,又感受着身上那钻心的奇痒,再想想太医院那群束手无策的“废物”,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涌了上来。
罢了!横竖都是受罪!与其被这痒疾折磨死,不如……不如就信这邪门的“怪医”一次!就算真炸了,也好过活活痒死!
曹公公把心一横,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几乎是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壮,将那张“火药澡”方子死死攥在手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咱家……咱家就信你这一次!若是无效,或是……或是出了什么差池,哼!”他后面威胁的话没说完,但那眼神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他猛地转身,对还瘫软在地的小太监低吼道:“没用的东西!起来!按方子抓药去!记住,找信得过的人,隐秘些!”
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起来,接过那烫手山芋般的药方,如同捧着点燃的引线,战战兢兢地跑了。
小泉看着曹公公离去的、依旧有些僵硬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阿蛮叹道:“京城里的人,见识还是太少了。以硫磺、硝石入药古已有之,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阿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他们肯定没试过被恩公你用蜈蚣泡的酒擦膝盖。”
鹦鹉飞下来,落在小泉肩头,歪着头总结:“傻大胆!要炸啦!”
小泉没好气地弹了它一个脑崩儿。
这“火药澡”方子,究竟是治病良方,还是送命符咒?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锅正在东宫某处悄悄煎煮的、气味“浓烈”的药汤,一起悬到了嗓子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