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在食堂制造的“饥饿传说”尚在太医局内余波未平,苏婉清便带着一股香风和一腔“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出现在了小泉那间破旧宿舍的门口。
这位苏家大小姐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鹅黄色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眉眼间却带着明显的忧色。她一眼瞥见正蹲在院子里,对着一丛野草嘀嘀咕咕,研究其“清热解毒”功效的小泉,再看看旁边正努力试图把一只误入院子、瑟瑟发抖的野猫当成“病患”准备进行“体格检查”的阿蛮,以及那只在阿蛮头顶盘旋、时不时尖声点评“笨蛋!抓不着!”的鹦鹉,顿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林!小!泉!”苏婉清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喊出这个名字。
小泉闻声抬头,见到苏婉清,脸上露出纯粹的笑容:“苏姑娘,你来了?快来看,这株蒲公英长得极好,药性定然……”
“看什么蒲公英!”苏婉清快步上前,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语气又快又急,“你知不知道现在太医局里都怎么传你?石狮子诊脉!追仙鹤扎针!食堂……食堂差点被你那护卫吃垮!还有你点评贵人脉案的事,张录事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猜到了几分!你再这么下去,莫说学医,能不能在京城待下去都是问题!”
小泉被她一连串的话砸得有点懵,挠了挠头,不解道:“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那石狮……”
“闭嘴!”苏婉清头疼地扶额,“现在不是讨论石狮子有没有病的时候!是规矩!是礼数!你再不学点规矩,下次见的若不是王太医,而是其他更位高权重的贵人,你这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布包里,拿出几本线装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宫廷礼仪概要》、《百官行止规范》等字样。
“从今天起,我来教你规矩!在你学会基本的礼仪之前,哪儿也不准去!”苏大小姐拿出了在府中管教弟妹的架势,俏脸含威。
小泉看着那几本厚厚的书,顿觉头皮发麻,这比师父那本《百草经》看起来还要难啃。但看着苏婉清那关切又坚决的眼神,他只好苦着脸应下:“哦……那,那学吧。”
于是,一场对双方而言都堪称“折磨”的礼仪特训,在这方破落小院里拉开了帷幕。
第一课:站姿与行走。
“站,要如松!挺胸,收腹,抬头,目视前方!双臂自然下垂,手指并拢!”苏婉清一边念着书上的要点,一边亲自示范。她身姿挺拔,步履轻盈,一举一动皆透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小泉学着她的样子,努力挺直腰板,却显得身体僵硬,像一根被强行掰直的树枝。他总觉得这姿势别扭,忍不住扭了扭脖子:“苏姑娘,这般站着,气血运行不畅,久了恐会颈项僵直,于养生不利啊……”
“闭嘴!站好!”苏婉清拿起一根准备好的小戒尺,不轻不重地敲在他的后背上。
练习行走更是灾难。要求“步从容,立端正”,步伐大小、频率皆有讲究。小泉习惯了山间行走的随意洒脱,此刻被要求迈着固定的步子,手臂摆动幅度都要控制,顿时变得同手同脚,走路姿势怪异得连院子里的野猫都嫌弃地跑开了。
阿蛮蹲在屋檐下,看着恩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又强行驱动的木偶,憨憨地笑道:“恩公,你走路好像俺们山里那只被蜜蜂蜇了屁股的狗熊。”
鹦鹉立刻学舌:“狗熊!笨蛋!”
苏婉清气得直跺脚。
第二课:作揖。
“行礼,需恭敬!双手抱拳,左手压右手,举手至额,躬身而下,腰背需直,动作需缓而流畅!”苏婉清细致地讲解着。
小泉努力理解着这复杂的动作分解。他抱拳,却搞错了左右手顺序。纠正后,他深吸一口气,如同面对什么重大仪式,猛地弯腰躬身——
动作幅度过大,速度过快,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风,“呼”地一下,将旁边石凳上苏婉清刚刚放下的、一个装着她亲自熬制、准备给小泉“补补脑子”的参汤药罐,直接扫落在地!
“哐当!”药罐摔得粉碎,漆黑的药汁溅了一地,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
小泉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僵在原地。
苏婉清看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浪费的参汤,心疼得眼角直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第三课:跪拜。
这是苏婉清认为最难,也最必要的一课。毕竟,面见贵人,跪拜大礼是免不了的。
“跪,需先撩衣,屈右膝,再屈左膝,缓缓跪下,上身挺直,而后双手交叠置于额前,俯身叩首……”苏婉清念着书上的步骤,觉得无比复杂。
小泉听得头晕眼花。他试着模仿,嘴里念念有词:“撩衣……屈膝……”他手忙脚乱地去撩那并不存在的长袍下摆,结果脚下不稳,右膝是弯下去了,左腿却没跟上节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在苏婉清的惊呼声中,只见小泉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没能完成标准的跪拜,反而直接向前一个趔趄,“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地上,摔了个标准的“五体投地”。
阿蛮吓得站了起来。鹦鹉惊得飞起,绕着趴在地上的小泉盘旋,尖声叫道:“扑街!摔死啦!”
小泉趴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土,抬起沾着草屑的脸,眼神茫然又委屈:“苏姑娘,这礼……也太难了……”
苏婉清看着趴在地上、灰头土脸的小泉,又气又急又好笑,一整日积攒的疲惫和无奈涌上心头。她教得心力交瘁,喉咙都快说干了,对方却如同一个没有关节的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僵硬的喜剧感。
她无力地挥挥手,连教训的力气都没有了:“罢了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小泉如蒙大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还不忘关心地问:“苏姑娘,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要不我给你扎两针缓解一下疲劳?”
苏婉清看着他一脸认真掏出针包的样子,吓得后退两步,连连摆手:“不用!我很好!你……你明日……唉,好自为之吧!”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小院,背影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挫败感。
小泉看着苏婉清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叹了口气,对阿蛮说:“这京城的规矩,比师父教的针法还难学。”
阿蛮深有同感地点头:“嗯,恩公,你刚才摔的那下,比俺摔得还难看。”
鹦鹉落在小泉肩头,总结陈词:“笨死啦!”
小泉仰头望天,心中第一次对“明日面见某位贵人”这件事,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这现学现卖的“提线木偶”演技,明天真的不会搞砸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