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区民众的热情挽留，像一锅滚烫的、五味杂陈的浓汤，把小泉那颗犹豫不决的心煮得七上八下。拒绝了，于心不忍，更辜负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答应了，眼前就是阿蛮描绘的“破产街头卖艺”图和鹦鹉强调的“磕头磕到脑门平”的未来。
“唉，难啊！”小泉蹲在客舍后院的水井边，对着井口哀嚎，回声嗡嗡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优柔寡断。
阿蛮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面前摆着街坊们送的鸡蛋、青菜和布鞋，正拿着一只布鞋往自己那堪比小船的铁脚上比划，愁眉苦脸：“恩公，这鞋好看是好看，就是有点紧，塞不进去啊……俺看还是俺那草鞋得劲。你说，京城人是不是都穿这种挤脚的鞋？那得多受罪！”
鹦鹉站在井沿上，低头啄饮着井栏边积水里的小虫，闻言抬起头，嘴欠地附和：“受罪！自虐！嘎！”
小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再想下去，自己这头本来就不太顺滑的头发就要被薅秃了。他决定出去走走，透透气，顺便……找个没人的地方继续纠结。
他习惯性地揣上他那本从不离身的无字天书——这玩意儿当枕头嫌硬，当砖头嫌小，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防火？防水？他也不确定，反正老道士师傅临终前塞给他，说关键时刻能保命，他也就一直当个念想带着。
信步走到城外的小河边，这里是他常来“采药”（偶尔也摸鱼）的地方。河水潺潺，杨柳依依，景色倒是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小泉一屁股坐在河边的青石上，掏出那本无字天书，百无聊赖地翻着。
空白的书页在阳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泽，一个字都没有。
“师傅啊师傅，”小泉对着天书抱怨，仿佛它能听懂似的，“您老倒是给个明示啊！这京城，到底是去得，还是去不得？您这宝贝天书，除了垫桌脚、当枕头，还能不能有点别的用处？比如，显个灵，写个‘去’或者‘不去’？”
天书毫无反应，一如既往地高冷。
小泉越想越气闷，拿着天书在空中胡乱挥舞了几下，像是在驱赶看不见的烦恼。就在这时，脚下一滑，大概是青石上的苔藓太滑，他“哎呦”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去！
“噗通！”
水花四溅。
好在河边水浅，只没到他大腿根。但猝不及防之下，他手一松，那本无辜的天书，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啪叽”一声，精准地掉进了旁边更深的河水里。
“我的书！”小泉也顾不得湿透的裤子和灌进靴子的河水，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把天书从水里捞了出来。
古朴的书册彻底湿透，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像个落汤鸡。
“完了完了完了……”小泉心疼得直抽气，虽然这书没啥用，但毕竟是师傅的遗物，“这下彻底泡汤了！师傅，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啊！”
他赶紧把书摊在干燥的草地上，试图挽救。阳光照射在湿漉漉的书页上，反射出细碎的光。他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翻开，准备晾晒。
然而，当翻到中间某几页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是啥？！”
只见那几张被河水浸透的书页上，原本空白的地方，此刻竟然浮现出了清晰的图案！
那不是他熟悉的草药素描，也不是人体经络图。而是一座……极其巍峨、层叠错落、飞檐斗拱的宫殿模糊轮廓！那宫殿气势恢宏，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即使只是模糊的线条，也能感受到其磅礴之势。
而在宫殿轮廓的旁边，还有一个奇怪的、三足两耳的鼎状符号，鼎身上似乎还刻画着一些难以辨认的细小纹路。
小泉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不是做梦！
他捧着天书，激动得手都在抖：“显灵了！师傅！天书真的显灵了！我就知道它不是凡品！”
他像个发现了宝藏的孩子，把书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试图解读这突如其来的神启。可看了半天，除了能确定这建筑非常牛逼、他从未见过之外，一无所获。
“这画的是哪儿啊？看着比苏府还阔气……难道是玉皇大帝的凌霄宝殿？”小泉开始发挥他贫乏的想象力，“旁边这个……是香炉？还是煮药的锅？造型挺别致啊……”
他挠着湿漉漉的头发，百思不得其解。这图案的出现，肯定意味着什么。是和京城有关吗？他直觉是。
“难道……师傅是想告诉我，京城有座这么气派的……大房子，让我去见识见识？”小泉自言自语，“还是说，这大房子是个超级厉害的医馆？旁边那口锅是熬绝世好药的？”
就在他对着天书胡思乱想、脑洞大开的时候，出来寻他的阿蛮和鹦鹉循着水声找到了河边。
“恩公！你咋掉河里了？”阿蛮看着浑身湿透、对着本书傻笑的小泉，吓了一跳，“快上来！河水凉！”
鹦鹉则一眼看到了天书上的图案，它歪着脑袋，绿豆眼盯着那巍峨的宫殿轮廓看了半晌，突然扑棱着翅膀叫了起来：
“大房子！像鸟笼！嘎嘎！关鸟的大鸟笼！”
小泉：“……” 好好的神启，被这扁毛畜生一说，逼格瞬间掉光。
阿蛮凑过来，伸着大脑袋看了看，瓮声瓮气地说：“这房子画得是不错，就是门有点小，俺这身板估计挤不进去。旁边这锅挺大，能炖一头牛！”
小泉看着一个把神殿当鸟笼，一个把祭天药鼎当炖肉锅的活宝，刚刚因为天书显灵而沸腾的热血，稍微冷却了一点。
但他心中的震撼和好奇却丝毫未减。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页显现图案的书页在阳光下摊开，让它们自然风干。图案随着水渍的蒸发，似乎有变淡的趋势，但并未完全消失。
“鸟笼也好，炖锅也罢……”小泉摩挲着书页，目光投向北方，那里是京城的方向，“这东西在这个时候出现，绝对不是巧合。”
天书的指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将他的视线，引向了那座遥远的北方帝都。
或许，这真的是师傅在天之灵的指引？是命运给他的答案？
他心中的天平，因为这几页湿漉漉的、画着“鸟笼”和“炖锅”的书页，开始难以逆转地向着“北上”倾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