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文写完最后一道策论题后,就着那碗尚有余温的开水,硬塞了大半碗米饭,就实在吃不下了。
随后,他拉动身边的小铃,领了出恭牌,在专人的带领和监督下上了一趟考场的厕所,一千多人共享的厕所,体验一言难尽,非常酸爽,他决定接下来的时间非必要不喝水了。
回到号舍,他点起考场提供的蜡烛,收拾好桌面的试卷和答题纸,细心用防水袋装好后,就把当做桌子的那块号板拆卸下来,和下面那块当做凳子的号板拼在一起,组合成一张床,然后就蜷缩在上面,把装着试卷的防水袋紧紧抱在胸前,再盖上那张发霉的棉被。
至于为什么要把试卷袋贴身存放,那是因为陈远文听黎父科普,曾经有发疯的考生自知考中无望,冲去隔壁号舍把其他考生的答卷撕碎的奇葩事情发生,所以不得不防。
过了半刻钟,陈远文望着对面号舍摇曳的烛火,又望了望屋顶黑漆漆的瓦片,哀嚎一声,果然,他换了床就睡不着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换了床,这左右和对面的号舍都有动静,除了烛火的亮光,号军和监考人员的不时的巡逻脚步声,还有考生们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这几天的倒春寒和阴雨绵绵,不少体弱的考生都感冒咳嗽了。
考场给每一位考生都免费发放了3根蜡烛,陈远文却不打算使用,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使用烛火照明,很不安全,要是不小心把试卷点着了,那他这几年的努力就白费了;二是因为他已经把考题都做完了,就剩下抄写工作,明天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绰绰有余。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默默地数着绵羊,催眠自己,终于在迷迷糊糊中睡着了。然后就在半夜,他睡得最熟的时候,陈远文被对面一阵“走水啦,走水啦”的惊呼声惊醒,他一个翻身坐起来,走到靠近号舍的门口,却不敢探头张望。
果然,一股焦糊味顺着过道飘了过来,呛得对面号舍的考生直咳嗽。陈远文心急如焚,他知道这“走水”(失火)可不是小事,万一火势蔓延到自己这边的号舍就麻烦,那可就完了。
他紧紧抱住装着试卷的防水袋,眼睛在号舍里四处搜寻,希望能找到什么可以防身或者灭火的东西,就在他用水壶的水打湿布巾,准备捂住自己的嘴巴冲出号舍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喊叫声,似乎是号军和监考人员在组织灭火。
陈远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号舍再观察一下,幸好,没多久,烟味逐渐消失,明显是火被灭了,骚动也停止了,只剩号军们和监考官员的吆喝声,每条巷道都派驻了更多的巡逻人员,在严密看守每一排的号舍,考生稍有异动就会被揪出去取消考试资格。
虚惊一场的陈远文再也睡不着了,他只能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等天亮,一直到天亮,有人敲木板送早饭,他才发觉自己居然又睡着了。
简单吃完早饭,陈远文也不再纠结个人卫生问题,他现在一门心思就是赶紧把五道策论题的答案从草稿纸抄写到答题纸上。
他把睡乱的头发随便往后一拨一扎,然后就全神贯注答题,期间主考官徐知府下来巡视考场了,似乎在他的号舍停留了一下,他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停笔,只隐约看到几双黑色的官靴停在他的号舍门外,他装作没留意到,继续奋笔疾书。
他想起去年中秋灯会救的那位小女孩,应该就是这位徐知府的女儿了,那位徐管事曾经暗示过他的县试和府试都不用担心,稳过,又送了他一大堆科举书籍,但恕他愚钝,他并未从中获得什么暗示。
好吧,他这次确实抽了个老号,但是这个应该不算刻意安排吧。其实他是希望靠自己的实力去科举的,不管是县试和府试,他觉得都不是很难,他完全有信心凭自己的实力考上。
他反而很担心徐知府报恩心切,硬要把他的名次提高,反而不美。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以后此事爆出来,不管是对他还是徐知府都是一种伤害,这种涉及科举舞弊的事情,一直是朝廷的大忌,他犯不着为了个童生把自己折进去。
陈远文在担心徐知府扰乱科举秩序的时候,徐知府已经巡视完考场,回到主考官办公室,他坐在书案后面,边喝茶边想着刚才在辰字第三号号舍看到的情景。
他刚才虽然没有看到那少年的面容,但从他低头写字时挺直端庄的坐姿就知道此子仪态不凡,而且字体虽然没有名家指点形成自己的风骨,但是一笔一画写得很工整。
而做题忘我到连官员巡场都没有注意到说明,一此子懂得避嫌,并没有借此和他套亲近,甚为机智;二就是此子看到他们巡视却安然如故,说明他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甚为稳重。
他刚刚虽然状似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其实他已经把小家伙正在抄写的那道策论的破题部分记住了。
他决定了,等后面改卷的时候,如果小家伙的成绩在可取可不取之间,他就帮他一把取了,但如果成绩不行,他也不敢硬来。毕竟,官场打滚了这么多年,科举舞弊是大忌,有风险的事他可不敢做,锦衣卫暗探可是无处不在,他女儿被陈远文所救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人知道,他可不敢冒险。
在午饭前,陈远文终于抄写完4道题的答案 。在循例吃了半碗米饭维持生命和体力后,陈远文用半刻钟的时间把最后一道题也写完了,在检查完没有遗漏和犯忌讳的地方后,他果断拉动身边的小铃,马上有两名考场人员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专用匣内,并收走一切物什,陈远文就可以离开。
陈远文提着考篮,走出呆了两天一夜的号舍,今天天晴,太阳照耀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目眩神迷,这明显是在室内坐得太久的后遗症。
他放慢脚步,走在考棚的巷道上,看到两边密密麻麻的号舍里各位考生的众生相,有抓耳挠腮的,有奋笔疾书的,有喃喃自语的,但无一例外都对陈远文这位年纪轻轻却提早这么多时间交卷的考生羡慕嫉妒恨呀。
陈远文边走边在心里对着贡院说:“府试再见了,希望8月能来这里参加院试。”
这次等待放龙门的时间似乎特别地漫长,可能是因为策论是最难的一场考试,大多数考生们不到最后一刻都还想再挣扎一下。很少人会像陈远文,久经前世各种大小考试,丰富的应试经验告诉他在不确定的情况下,最好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就是说第一感觉,很多时候答案都是越改越错,所以他一般做完后,检查没有漏题,名字等个人信息没有错误,他都是尽快交卷的。
这天一直等足半个时辰,才终于凑够开龙门的人数,陈远文依然一马当先就出了贡院的大门,这次他发现他爹他们居然非常醒目地租了牛车,带了温热的瘦肉粥迎接他们,他坐上牛车一把接过自己那一份粥,“吨吨吨”就喝了一大碗,饥饿的肠胃终于得到安抚,顿时感觉生机和活力从肺腑间涌出,迅速弥漫到全身。
恢复体力的陈远文把牛车留给依然在考场奋斗的两位同窗,他跟在提着考篮的他爹身后慢悠悠走在回小院的街道上,一脸的放松惬意。
陈传富只要儿子高兴,他就开心,至于能不能过府试,他没敢多想,在他看来,他家文仔小小年纪就能够考到县试第二名,已经足够光宗耀祖了,这次府试过不了,那就下次呗,只要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