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的画面,从广州城外的暂时平静,陡然转向更为辽阔的中国东南沿海。
【英军在广州受挫,意识到林则徐防守严密,遂改变策略,凭借其海军机动力,沿海岸线北上,寻隙而击。】
画面快速切换,展示着令人心碎的场景:
舟山群岛: 老将定海总兵葛云飞、王锡朋、郑国鸿率部浴血奋战,据守土城,身被重创,犹自挥刀杀敌,最终相继壮烈殉国。定海再次陷落。
镇海: 两江总督裕谦(蒙古族)誓与城池共存亡,兵败后投水自尽,实践了其“断不敢以生命苟且”的誓言。
吴淞口: 江南提督陈化成,年近七旬,亲登炮台,燃炮轰击英舰,力战至炮台失守,身中七弹,血染战袍,壮烈牺牲。
一幕幕忠勇将士慷慨赴死的画面,让各时空观者无不动容,扼腕叹息。
然而,最惨烈也最令人心寒的一幕,发生在镇江。
【英舰驶入长江,兵临镇江城下。驻防此地的八旗副都统海龄,恐城中汉民与英夷勾结,竟下令紧闭四门,纵兵在城内搜杀“汉奸”,无数无辜百姓惨遭屠戮,城内血流成河。】
画面中,清军刀锋指向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同胞,哭喊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随后,海龄率八旗官兵与攻城的英军展开激烈巷战,直至最后一兵一卒,全军覆没,海龄本人亦自焚殉节。】
这同室操戈继而玉石俱焚的惨状,让所有时空的人都沉默了。悲壮吗?或许。但其间的愚昧、猜忌与残酷,更让人脊背发凉。
而天幕冰冷地揭示了一个更残酷的现实:
【是役,驻防镇江的一千五百余名八旗官兵近乎全部战死,予敌重创。然英军在此战中的伤亡,仅百余人。此已是整个鸦片战争中,英军单场战役伤亡最大的一次。】
“百……百余人?”康熙帝玄烨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千五百换一百,这竟已算是“大胜”?他无法想象,双方战力差距竟已悬殊至此!乾隆也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画面转到浙江。
【为挽回败局,道光皇帝从全国各地调集精锐约十万大军,任命其侄、宗室奕经为扬威将军,前往浙江主持反攻。】
天幕上显示出奕经大军营帐连绵,却纪律松弛,甚至出现主帅迷信占卜、择吉日进兵的荒唐场景。
【结果,奕经指挥的所谓“反攻”,在英军近代化武器和战术面前,一触即溃,十万大军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至此,道光皇帝手中最后的王牌,也输得干干净净。
【英军舰队溯江而上,兵锋直指南京,威胁切断漕运,并扬言北上进攻北京。】
紫禁城中的道光,看着天幕上自己调集的十万大军如同雪崩般溃散,看着英舰在长江上耀武扬威,他最后的抵抗意志,终于被彻底击垮了。脸上那因广州小胜而泛起的一点血色,早已褪尽,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苍白。
【面对无法挽回的败局,道光皇帝最终决定妥协。他罢黜、流放力主抵抗的林则徐,改派主张“抚夷”的琦善等人与英方谈判。】
看到林则徐被革职查办,发配新疆伊犁的画面,各时空许多有识之士都发出了不甘的叹息。
天幕上,最终出现了《南京条约》的文本影像,伴随着冰冷的宣读:
【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大清战败并签订《南京条约》告终。条约规定:割让香港岛予英国;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处为通商口岸;赔偿英国军费二千一百万银元……】
“割地……赔款……五口通商……”道光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脸上,抽打在他一直试图维护的“天朝”尊严上。他瘫坐在龙椅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广州的胜利幻象早已破灭,留下的是赤裸裸、血淋淋的惨败与屈辱。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天幕之下,从努尔哈赤到道光,所有的爱新觉罗子孙,都清晰地看到了,他们引以为傲的弓马江山,在来自海上的全新力量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与不堪一击。
天幕上的画面并未因《南京条约》的签订而停止。屈辱的墨迹未干,新的阴影已然笼罩。
【英国凭借《南京条约》获取的巨大利益,如同在密闭的房间里打开了一扇窗,新鲜空气(或者说,贪婪的目光)立刻涌入。一直在一旁窥伺的西洋诸国,纷纷闻风而动。】
画面中,象征着法兰西、美利坚等国的旗帜接连出现,它们的使节和舰队也接踵而至,驶向大清的海岸。
【法兰西、美利坚等国,以“利益均沾”为名,纷纷效仿英国,逼迫大清签订类似条约。大清国门,在炮舰的威逼下,被迫向更多列强敞开。】
“无耻!简直是无耻之尤!”康熙帝看得怒发冲冠,他平生最恨趁火打劫之辈。乾隆也是面色阴沉,他那个时代万国来朝的虚骄,在此刻被现实击得粉碎。努尔哈赤更是破口大骂:“一群豺狼!见了血就一拥而上!”
道光时空,紫禁城内。
道光皇帝旻宁看着天幕上这“群狼环伺”的景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一个英国尚且无法应付,如今又来法、美……他仿佛看到祖宗江山正在被一道道无形的绳索勒紧。
而站在下方的林则徐,将天幕上与天幕下的道光皇帝那疲惫、惊惧又带着妥协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心中那点因广州小胜而燃起的星火,此刻已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
“完了……”林则徐在心中长叹一声,“陛下……终究是怕了。”他太了解这位主子了。道光皇帝有振作之心,却无破釜沉舟之胆;有节俭之德,却乏开拓之魄。当敌人的威胁超出其心理承受范围,当战争的代价看似无法估量时,妥协退让,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我的广州之行……尚未开始,便已结束了。”林则徐感到一阵刺骨的悲凉。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革职,被问罪,成为这场失败必须被抛出去的“替罪羊”。禁烟?已然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那么,不禁烟,下一步该如何?难道真如那些妥协派,如琦善之流所暗中鼓吹的那般?
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林则徐的脑海:“莫非……真要如琦善等人所言,‘寓禁于征’?甚至……由官府主导,自己种植鸦片,确保白银不外流,甚或……反过来倒卖给泰西?”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作为深受儒家教诲的士大夫,他深知此物乃“祸国殃民”的毒瘤,其害远胜于洪水猛兽。若由朝廷出面种植、贩卖,与饮鸩止渴何异?那将是礼义廉耻的彻底崩塌,是将整个国家和民族推向毒害深渊的疯狂行径!
可是……那每年数百万两,甚至因鸦片输入激增而可能达到上千万两的白银外流,又该如何阻止?国库空虚,兵饷无着,民生凋敝……这些都是迫在眉睫的亡国之兆。
“严禁”之路,已被皇帝的恐惧和英国的炮舰堵死。
“弛禁”乃至“自产”,则是道德和国家的双重自杀。
林则徐站在那里,身影在辉煌的宫殿中显得格外孤独。他仿佛站在一个无边无际的沼泽里,四周皆是黑暗,无论朝哪个方向迈步,都是沉沦。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流放命运,此刻反而有一种解脱之感。至少,在那遥远的西北边陲,他不必亲眼目睹这江山,在一种绝望而疯狂的逻辑下,一步步滑向更深的渊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