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为白瑶光筹备及笄礼的声势愈发浩大,库房大开,银钱流水般花出去,聘名师、制华服、打首饰、备宴席…
整个白府仿佛一架精密而喧嚣的机器,围绕着揽月阁高速运转,每一个齿轮都只为衬托那颗最耀眼的明珠。
这般明目张胆的偏爱,终究还是引来了一些微词。
虽无人敢当面质疑大房,但府中下人私下议论,某些与白家交好的世家夫人来访时,
偶尔也会略带诧异地问起:“听闻贵府三房的昭月小姐,似乎与瑶光小姐年岁相仿?”
这话辗转传到白老太爷白仲廷和白老夫人耳中,到底让两位老人起了一丝别样的心思。
这日饭后,白仲廷难得地将大房、二房夫妇都唤到了跟前说话。
“瑶光的及笄礼,筹备得如何了?”白仲廷呷了口茶,缓缓开口。
白景渊立刻躬身回道:“回父亲,一切都在有序进行,必定不会堕了我白家的颜面。”
“嗯。”白仲廷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众人,沉吟片刻,道,“及笄是女子大事。
瑶光自然是我白家的骄傲,须得大办。只是…我恍惚记得,三房的昭月,似乎生辰也只比瑶光晚了一日?”
此话一出,厅内气氛微妙的静了一瞬。
吴氏脸上的笑容立刻淡了几分,接口道:“父亲记得不错。只是昭月那孩子…性子静,不喜热闹,怕是也撑不起大场面。
何况如今府中为了瑶光的及笄礼已是倾尽全力,若再分心,只怕两头都办不好,反倒委屈了瑶光。”
她句句看似为昭月考虑,实则字字都在维护自己女儿独一无二的尊荣。
白老夫人信佛,性子软和些,闻言念了句佛号,叹道:“话虽如此,可昭月终究是景然留下的唯一骨血。
景然去得早,叶氏也…唉,咱们若对她太过冷落,难免惹人非议,说我们苛待孤女。
依我看,不如就借着瑶光的东风,将两个孩子的及笄礼一并办了吧?
规模自然是以瑶光为主,但至少也给昭月一份体面,全了家族的脸面,也…也算对得起早逝的景然了。”
她说到最后,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白景渊微微皱眉,显然不太情愿,但父母发话,他不好直接反驳。
二房的白景舟一直冷眼旁观,此时却忽然开口:“母亲此言有理。三弟虽去得早,但昭月毕竟是三房嫡女,若及笄礼全然无声无息,确实于家族名声有碍。
一并办了,既显我白家仁厚,也省了日后许多口舌。”他支持此事,倒非全然出于好心,更多是乐见大房不得不分一杯羹给最弱势的三房,微妙地平衡一下心理。
曹氏坐在一旁,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脸上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
她心里正看笑话呢。三房那个孤女居然也能蹭上及笄礼?真是天大的面子。
不过也好,正好衬得他们二房那个庶出的女儿白芷薇更加无人问津。
一个姨娘生的丫头,本来就不配有什么像样的及笄礼,如今有个嫡出的白昭月作对比,更显得芷薇无足轻重,
她这个嫡母也乐得清闲,省了那份心思和银钱,她觉得无比痛快。
白仲廷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指节轻轻敲着桌面,最终拍板:
“既然夫人也如此说,那便这么定了吧。昭月的及笄礼,就与瑶光的一同举办。
景渊媳妇,你多费心,一并操办了。
规模仪程自然以瑶光为主,但该给昭月的体面,一样也不可少,莫要让人说我白家苛待了孤女。”
吴氏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但公婆发话,丈夫也未明确反对,只得挤出笑容应下:
“是,媳妇知道了。定会办得妥妥当当,不叫父亲母亲操心。”
心里却已盘算着如何最大限度地将昭月的存在感压到最低,绝不能让她分了瑶光丝毫风光。
这决定像一阵风,迅速吹遍了白府。自然也传到了白芷薇耳中。
她回到自己那比芷兰院稍好、却也远不及揽月阁的住处,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桌上插着的几支绒花扫落在地!
“凭什么!凭什么!”她压低声音,对着心腹丫鬟画屏嘶声道,眼圈都红了,
“白瑶光也就罢了!她是嫡长房的‘凤女’!可白昭月她算什么?一个父母双亡、带着蛮子血脉的孤女!
她凭什么也能有及笄礼?还是和瑶光姐姐一同举办?而我呢?我也是白家小姐!就因为我娘是丫鬟抬的姨娘,我就活该被所有人忘记吗?!”
画屏吓得连忙劝慰:“小姐息怒!您小声些!仔细隔墙有耳!那三房的小姐不过是沾光罢了,哪能跟您比…”
“沾光?我看是祖母老糊涂了!”白芷薇恨恨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将所有的嫉妒和不敢对白瑶光发泄的怨恨,全都转移到了白昭月身上,
“都是因为她!若不是她,或许…或许祖母还能想起我来!就是她占了我的份例!抢了我的风头!一个克父克母的不祥之人,也配!”
她越想越气,对白昭月的嫉恨又深了一层。
正当白府内部因这“双及笄礼”而暗流涌动之际,一个更重磅的消息接连传来,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
北靖、东吴、蜀汉三国,均已正式派遣使节团,不日将抵达辰阳!
名义上是为观礼祝贺,实则人人皆知,是为“凤女”而来,为联姻提亲而来!
“听说了吗?北靖来的是靖侯的两位公子!世子萧宸和四公子萧昱!”
“东吴顾家也来了两位公子!世子顾凛玦和那位有名的‘玉衡公子’顾凛州!”
“蜀汉那边据说是诸葛丞相的特使,排场也不小!”
“天啊!三国最有份量的年轻才俊都快来齐了!真是百年难见的盛事!”
消息像插了翅膀,飞遍白府的每一个角落。
下人们兴奋地交头接耳,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紧张又亢奋的情绪。
揽月阁瞬间进入了最高规格的准备状态。吴氏亲自坐镇,检查每一个细节,
从瑶光当日要穿的十二套礼服首饰,到宴席的菜单、宾客的座位安排,再到瑶光需要展示的每一项才艺,无不精益求精,力求完美无瑕。
白瑶光更是紧张又期待,日夜加紧练习,势必要在三国使节面前展现出最完美的“凤女”风范。
二房这边也暗地里活跃起来。白景舟虽不敢明着与大房争抢“凤女”联姻的机会,但三国使节齐至,本身就是巨大的机遇。
他暗中吩咐心腹,留意使节团的动向,试图寻找机会接触,哪怕是为自己掌管的生意拓宽门路也是好的。
曹氏则忙着督促儿子白承宇,让他多在使节面前展现才学,万一被哪位贵人看重,谋个前程也是好的,
至于庶女白芷薇,她压根没想过要为她谋划什么。
白家上下,仿佛一锅即将煮沸的水,每一个气泡都在兴奋地翻滚、躁动不安。
权力、利益、野心、算计,在“凤女”及笄和三国求亲的巨大诱惑下,交织成一张无形而紧张的网。
而在这片日益炽热的喧嚣中,芷兰院却像风暴眼中唯一平静的角落。
叶嬷嬷和青禾也听说了三国使节将至的消息,更是忧心忡忡。
“这…这来的阵仗也太大了…”叶嬷嬷坐立难安,“姑娘,到时候及笄礼上,三国使节都在场,您…”
她担心昭月会被拿来与光芒万丈的白瑶光做对比,更怕她会受委屈。
青禾则更直接:“那些人都是冲着大小姐来的,到时候目光肯定都盯着揽月阁,谁会在意我们姑娘?
一同办及笄礼,岂不是更显得我们姑娘可怜?”
白昭月正在窗下安静地绣着一方帕子,闻言,手中的针线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如水,仿佛外面那些惊涛骇浪都与她无关。
“嬷嬷,青禾,不必忧心。”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他们为谁而来,便关注谁。这场风暴,本就与我无关。”
她低下头,继续着手里的针线活,细密的针脚仿佛在编织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喧嚣、算计、野心都隔绝在外。
“我们只需如往常一样,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及笄礼也好,三国使节也罢,走个过场便是。”
她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只求…不被这风暴波及,便是万幸。”
窗外,天色渐暗,乌云悄悄汇聚,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山雨。
白昭月放下绣绷,走到窗边,望着阴沉下来的天空,目光悠远而沉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这白家高楼,已是风雨飘摇之中。
她这只小小的雀鸟,唯一能做的,便是缩紧翅膀,护住自身,等待风雨过去,或者…有没有可能…等待一个离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