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气，让肺部充满空气，然后缓缓吐出。
最终，他还是拿起那沉重的话筒。
“沙书记。”
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片沉寂。
但这片沉寂，比任何尖锐的质问都更具压力。
“李达康。”
沙瑞金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带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惯常的客套。
“你是不是糊涂了？”
这话扎进李达康的耳朵里。
他后背的肌肉猛地绷紧，额角有汗珠开始渗出。
“沙书记，我……”
“我问你是不是糊涂了！”
沙瑞金的音量陡然拔高，那股积蓄的怒火，终于透过电波，喷薄而出。
“星宇集团！一个掌握了全球顶尖科技的高新企业，一个能让泛美医疗那种巨无霸一夜之间崩塌的企业，是我们汉东省在高新技术领域弯道超车的希望！”
“全世界的资本都挥舞着钞票想往里挤，挤都挤不进去！”
“你倒好，李达康！人家把厂子建在你京州的地盘上，给你送政绩，送税收，送就业岗位，你却跑去给人家设卡？”
“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政治敏锐性，被狗吃了？”
一连串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狠，像是连环的耳光，狠狠抽在李达康的脸上。
他之前用来搪塞高育良的所有说辞，什么“流程”，什么“规划”，什么“原则”，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而可笑。
他握着话筒，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沙书记，我……我一时偏颇，是我考虑不周，请您批评。”
他的声音里，出现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批评？”
电话那头的沙瑞金冷笑一声。
“如果不是祁同伟同志直接把报告送到了我的案头，你李达康是不是准备把这家企业逼出京州？逼出我们汉东省？”
“你知不知道，就在你卡着人家用地审批的时候，隔壁几个省的招商部门，电话都快打爆了！他们开出的条件，比我们优厚十倍！”
“你是想让我们汉东省，成为全国的笑话吗？”
李达康的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现在才明白，这不是祁同伟与他的个人恩怨，也不是高育良的和稀泥。
林峰，或者说星宇集团，早已经进入更高层级的视野。
他自以为是的制衡手段，在真正的战略大局面前，幼稚得如同儿戏。
他动摇的，根本不是祁同伟的面子，而是整个汉东省的发展根基。
“李达康，我提醒你一句。”
沙瑞金的语调重新恢复冰点般的平静，但这份平静，比之前的怒火更加让人心寒。
“Gdp很重要，但什么样的Gdp更重要，你比我清楚。”
“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旧思维，该改一改了。”
“不要因为个人的情绪，个人的好恶，就耽误了整个省的发展大计。”
“那样的人，不配坐在市委书记这个位置上。”
不配。
李达康的心理发寒。
他撑在桌子上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我给你二十四小时。”
沙瑞金没有给他任何消化和辩解的时间，直接下达最后的通牒。
“二十四小时之内，我要看到星宇集团所有的扩建障碍，全部被清除。”
“不是走流程，是清障！是开通绿色通道！是市里成立专项小组，一对一服务！”
“如果他们的项目推进，因为我们政府部门的原因，再耽误一个小时，你李达康，就自己到省委来，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报告！”
“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李达康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电话，被“啪”的一声挂断。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许久。
他缓缓地，把话筒放回原位。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之前因为被林峰挂断电话而涌起的愤怒，因为与高育良交锋胜利而产生的自得，此刻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寒意。
他想起林峰在电话里对他说的那句话。
“李书记，您如果真的关心京州发展……”
那不是挑衅，那是提醒。
可他，却把这份提醒，当成年轻人的狂妄和对权力的蔑视。
他自以为捏住对方的命脉，却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站在悬崖边上，还自鸣得意的人。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秘书小金在门外等了很久，办公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心中愈发不安，正想敲门。
办公室的门，开了。
李达康站在门口，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已收敛干净，又恢复了那个果决强势的市委书记。
只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通知下去。”
李达康的嗓音有些沙哑。
“立刻召开紧急会议，所有涉及城建、规划、土地、工商、税务的一把手，十分钟之内，必须到小会议室。”
“另外，你亲自去一趟规划局，把星宇集团那份用地申请报告拿回来，马上！”
小金一愣。
“书记，现在是……”
“现在！立刻！马上！”
李达康低吼一声，打断他的话。
小金浑身一个激灵，再也不敢多问一句，转身就朝楼下飞奔而去。
十分钟后，京州市委小会议室。
一众局长、主任被从被窝里、饭局上紧急召集过来，个个都面带疑惑，不知道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李达康大步走进来，将那份刚刚从小金手里拿回来的用地申请报告，“啪”的一声，拍在会议桌的正中央。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星宇集团的扩建项目。”
李达康环视众人，一字一顿。
“从现在开始，列为我们京州市的头号工程！”
“我宣布，立即成立‘星宇集团项目专项服务小组’，我，李达康，亲自担任组长！”
“规划局，今天晚上必须完成所有审批手续！”
“城建和国土部门，明天天亮之前，我要看到那块地的所有交接文件，全部办妥！”
“水、电、气、网络，所有配套部门，主动上门服务，现场办公！企业有任何要求，无条件满足！”
一道道指令，从李达康的嘴里发出。
所有人都听傻了。
他们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这惊天动地的转变。
前两天，不还是这位书记亲自点头，以“规划不明”为由，压下了这份报告吗？
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头号工程？
还要亲自当组长？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加班也好，通宵也好！”
李达康的手指，重重地敲击着桌面。
“一个星期之内，我要看到那块地上，打下第一根桩！”
“谁的环节出了问题，谁就地免职！我说的！”
……
星宇集团，顶层办公室。
王德发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来，手里的电话都快被他捏碎。
“峰哥！峰哥！神了！简直神了！”
他语无伦次，脸上是狂喜和极度困惑交织的表情。
“市规划局的电话，刚才打到我手机上了！说是我们的用地申请，连夜开会，全票通过了！”
“而且！而且他们说，市里成立了什么专项服务小组，组长……组长是李达康！”
王德发瞪大眼睛。
“李达康亲自给我们当服务小组的组长！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林峰放下手里的文件，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他走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城市的夜景。
就在这时，王德发的手机又响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接通，开了免提。
一个毕恭毕敬，甚至带着点谄媚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喂，是星宇集团的王总吗？您好您好，我是市委办公厅的小金啊。”
“李书记让我跟您传达一下，明天上午九点，他会亲自带队，到贵公司进行现场办公，现场解决贵公司在发展中遇到的所有问题。”
“您看，您这边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