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区高新园，一栋半死不活的孵化器大楼下。
一辆黑色的奥迪A6L停在斑驳的减速带前，引擎的低鸣透着一丝不耐。
车门打开，金亮走了下来。
他扯了扯被汗水浸湿的衬衫领口，抬头扫了一眼眼前这栋楼。
“金秘书，就是这里了。”身后，一名政府办的随行人员小跑着跟上来，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
金亮没应声。
他的疲惫已经渗进了骨头里。
手机里，高新园管委会主任用半分钟发来的资料，简单得像个笑话。
星宇科技。
法人代表：林峰。
注册资本：十万。
注册地址：光明科创孵化园A栋404室。
没了。
干净。
干净得像一张刚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的废纸。
“上去看看。”金亮迈开步子，锃亮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三人只能爬楼梯。
楼道里堆满了废弃的桌椅和纸箱，空气中那股尘土和霉味混合的古怪气味，熏得人脑仁疼。
每上一层，金亮的心就往下沉一寸。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被李达康书记那句“跟不上我的节奏”，给彻底逼疯了。
才会把这趟行程，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404室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光。
金亮抬手，推开了门。
一股浓郁到呛人的泡面味，混合着某种廉价外卖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金亮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看到了两座由外卖餐盒堆成的小山，颜色各异的塑料袋和一次性筷子散落一地。
几根凌乱的电线从墙角的插排上延伸出来，爬满了地面。
办公室的角落里，一个身影蜷缩在电脑椅上。
那人戴着一个巨大的降噪耳机，头发油腻得打了结，整个人几乎要和那张破旧的椅子融为一体。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疯狂的键盘敲击声，是这个垃圾场里唯一在动的东西。
这就是那个让麻省理工学生退学的“神迹”诞生地？
这就是那个能解决光明峰上百亿资金缺口的“顶尖技术”？
金亮身后的两名工作人员，脸上已经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和鄙夷。
完了。
金亮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小丑，被全网的狂欢，耍得团团转。
就在他准备转身，结束这场荒唐闹剧时，另一个身影从那堆外卖盒后面站了起来。
“你们好。”
林峰脸上挂着一抹淡笑，那笑容平静得与这间办公室的混乱格格不入。
他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白t恤，很干净。
他整个人，都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金亮的脚步顿住了。他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被愚弄的怒火，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开了口。
“你就是林峰？”
“我是。”
“市委，金亮。”金亮连手都懒得伸，直接开门见山，“你直播搞的那些东西，我看过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官僚体系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敲打意味。
“李达康书记，对你们的项目，有点兴趣。”
“光明峰科技新城，你应该知道吧？京州未来的核心，上千亿的盘子。”
“现在，项目遇到了一点困难。”金亮的语速很快，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书记的意思是，如果你的技术，真的像网上吹的那么神，能派上用场，并且能帮我们解决掉目前的麻烦……京州，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抛出了自己的条件，等着对方感恩戴德，或者至少是受宠若惊。
但林峰没有。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伸手指了指旁边一张桌子上，那个被揉成一团，看起来像垃圾的东西。
“那是什么？”金亮皱起眉头。
“我们的核心技术之一。”林峰的语气很平静。
金亮给身后的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那个年轻的干事，一脸不情愿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起那团灰色的“垃圾”。
下一秒，他的手指僵住了。
“金……金秘书……”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怎么了？”金亮不耐烦地走过去。
他低头看去。
那团东西，在下属的手中，正缓缓地、自动地舒展开来。
它柔软得像最高档的丝绸，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
“你……你摸摸。”下属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
金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指尖触碰到的瞬间，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传来。
温润，柔软，却又蕴含着一种坚韧的力量。
他试着轻轻拉扯了一下。
那片薄膜被轻易地拉长，延展。
最让他心脏猛地一抽的是，在那被拉伸到近乎透明的材料内部，他能看到一种奇异的光泽，在缓缓流淌。
这不是人造物。
这是活的！
金亮触电般收回手，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
一个市委书记的大秘，什么场面没见过。
“有点意思。”他背起手，语气依旧平淡，“但这种小玩意儿，解决不了上百亿的资金缺口。”
他盯着林峰的眼睛，一字一顿。
“这只是一个漂亮的魔术，对吗？”
他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政绩，是能让李达康书记在省里拍桌子的底牌，不是一个看起来很炫酷的玩具。
“魔术？”
林峰笑了。他没有反驳，而是走到那台简陋的机械臂旁。
“金秘书，你觉得光明峰项目，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钱！”金亮不假思索。
“不。”林峰摇了摇头，他将那个布满传感器的手套戴在自己手上，同时打开了机械臂的电源。
“缺的是信心。是能让那些犹豫不决的资本，闭上嘴乖乖掏钱的‘确定性’！”
林峰缓缓抬起手。
桌子上，那个由废铜烂铁组成的机械臂，同步抬起。
“金秘书，你设想一下。”林峰一边活动着自己的手指，机械臂也随之做出穿针引线般精细的动作，
“一家高端精密仪器制造厂，入驻光明峰。他们需要一百个顶级的焊工师傅，每一个的年薪，加上五险一金，至少二十万。一百个，就是两千万。而且，人会累，会出错，良品率永远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
金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只灵活得不可思议的金属手臂。
林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现在，用我的技术。”他指了指那只机械臂，
“我们只需要一个普通的技术员，坐在空调房里，戴上控制手套。他一个人，可以同时操控十台这样的高精度机械臂。”
“延迟？零延迟。精度？微米级。疲劳？不存在。”
“一个技术员，顶十个顶级技工。人力成本，直接砍掉九成。生产效率，提升五倍以上。产品良品率，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林峰停下了动作，他看着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的金亮，丢出最后的重磅炸弹。
“金秘书，你帮那些投资方算一笔账。光这一项，一家工厂，一年能省下多少钱？能多创造多少产值？这笔账，他们会算不明白吗？”
“这还不够。”林峰不等金亮消化，继续加码，
“有人会说，这会让工人失业。错了。一个因为事故失去手臂的焊工，装上我们的智能义肢，他不仅能重返岗位，还能成为厂里效率最高的‘超人’。一个普通工人，通过我们的外骨骼辅助系统，能轻松举起上百公斤的重物，完成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精密操作。”
“我们创造的不是失业，是‘产业升级’！是把普通劳动力，变成高价值的‘超级劳动力’！”
“这，才是李书记想要的‘顶尖技术’！一个能让光明峰所有入驻企业，成本减半，效率翻倍的真正引擎！”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角落里那疯狂的键盘声，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
金亮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不是技术专家。但他听懂了。
他彻底听懂了！
成本减半！效率翻倍！产业升级！
这些词，不再是政府报告里空洞的口号。
它们是真金白银！是能让所有资本发疯的利润！
是能让李达康书记站上权力之巅的云梯！
是能让整个汉东，不，是整个国家都为之侧目的巨大功劳！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键盘狂人，突然“啪”的一声摘下了耳机。
“不对！”
王德发猛地站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狂热的火焰，他冲到林峰身边，指着屏幕上一片瀑布般的数据流。
“你的算法太保守了！”他指着金亮，激动得满脸通红，“我用你给我的推演模型，对光明峰核心产业园的30%制造业企业，进行了初步的经济模拟！”
他抢过旁边白板上的笔，飞快地写下一串串金亮根本看不懂的公式。
“结果表明！如果采用这套系统，五年内，整个园区的Gdp贡献，能比原计划翻两番！每年为京州增加的税收，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还只是制造业！如果把这套神经传感和动态捕捉技术用在大型工程机械上呢？修桥，铺路，盖楼！效率和精度能提升多少？光明峰的建设周期，至少能缩短三分之一！”
王德发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看着金亮，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手捧着金饭碗要饭的乞丐。
“你们还在为几百亿的投资缺口发愁，我们能直接给你们创造出一个上千亿的增量市场！”
轰！
金亮的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常识”的弦，彻底崩断。
他找到了。
他真的找到了。
他找到的不是一颗能摘下来的星星。
而是一台可以印钞，不，是直接印出政绩和未来的核动力印钞机！
他看着林峰那张平静到过分的脸，面前坐着的，哪里是什么大学生。
这是一个手握权柄，可以主宰京州未来命运的神。
而他，金亮，将是第一个，把这个神，和他的所有奇迹，都死死地攥在自己手里，变成自己和李达康书记最坚不可摧的政治筹码的人。
金亮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他颤抖着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不是请。
是抓住！
他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变了调。
“书记……是我，小金。”
“我找到了。”
他的手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我抓到了……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