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脖颈被利齿撕裂的剧痛并未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错位声，以及狼妖带着极度不满和一丝痛楚的闷哼。
楚渊猛地睁开眼，只见那狼妖的头颅被一股巨力强行扭开，一张更加狰狞、带着一道深刻爪痕的狼脸挤入了他的视野。这头新来的狼妖体型更为硕大，皮毛呈现出一种更深沉的青黑色，仿佛凝结的暗夜。
“狼三！你他娘的想独食？”后来的狼妖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威胁的意味，一只利爪还死死按在之前那头狼妖——狼三的肩上，刚才正是它强行打断了狼三的进食。
狼三吃痛，龇着牙退后半步，眼中闪过一丝畏惧，但更多的是不甘和贪婪：“头儿…这小崽子细皮嫩肉…”
“闭嘴！”被称作头儿的狼妖低吼一声，猩红的眸子扫过地上磐的尸体，又落在瑟瑟发抖的楚渊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上面说了，这次要挑几个完整的、年纪轻的‘两脚羊’献上去！这个…勉强够格。”
它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过锋利的獠牙：“你要是啃坏了，老子就拿你顶数！”
狼三闻言，脖子下意识地缩了缩，似乎对“献上去”这个选项充满了恐惧，再不敢多言，只是看向楚渊的目光变得更加怨毒。
楚渊的心脏刚刚从停滞中恢复跳动，旋即又沉入了更冰冷的深渊。
献上去？
这意味着什么？成为更高层妖怪的玩物？还是某种邪异祭祀的祭品？无论哪一种，都绝对比被当场吃掉更加凄惨、更加漫长！
求生的本能让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挣扎，但理智，或者说那彻骨的恐惧，死死地压住了他。面对两头凶残的妖物，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只会招致立刻的虐杀。
狼妖头目似乎对楚渊的“温顺”很满意，它粗鲁地一把抓起楚渊的胳膊。那爪子如同铁钳，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剧烈的疼痛让楚渊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
他被粗暴地从干草堆上拖拽起来，踉跄着推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景象，真正意义上地……如同炼狱。
原本还算整齐的部落营地，此刻已是一片狼藉。茅屋和帐篷大多在燃烧，冲天的火光将夜空映照得忽明忽暗，浓烟滚滚，夹杂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地上随处可见残缺不全的尸体，鲜血汇成了小溪，汩汩地流淌，浸润了黑色的土地。
一些狼妖还在兴奋地追逐着四散逃窜的人族，每一次扑击都伴随着戛然而止的惨叫。另一些则围坐在火堆旁，粗鲁地撕扯着已经被烤得焦黑的肢体，咀嚼声和满足的哼哼声不绝于耳。他甚至看到一头狼妖，正用骨刀撬开一个尚未断气族人的头骨，贪婪地吮吸着什么。
楚渊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冲击着喉咙，但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胆汁灼烧着食管。他的身体冰冷，四肢麻木，大脑一片空白，只能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血泥之中。
他看到熟悉的面孔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倒伏在地。那位总是偷偷多给他一块肉干的慈祥老妪，半个身子都不见了；那几个下午还在追逐打闹、笑声清脆的孩子，此刻像破布娃娃一样被丢弃在角落；还有那些曾教授他辨识草药、设置陷阱的狩猎队成员，他们英勇的战吼早已熄灭，与袭击者的尸体交叠在一起，无声地诉说着抵抗的惨烈与徒劳。
绝望。
不再是抽象的情绪，而是化作了这空气中的每一丝腥臭，脚下的每一寸粘腻，眼前的每一帧残酷画面，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将他彻底淹没。
他被拖拽着，走向营地中央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那里已经稀稀拉拉地蹲着几十个幸存者，大多是妇女、孩子和少数像他一样年轻的少年少女。每个人脸上都烙印着同样的惊恐和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甚至不敢大声哭泣。
周围站着五六头手持骨刀、龇牙咧嘴的狼妖，它们像是看守牲口一样，不耐烦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发出威胁性的低吼，让任何一丝轻微的骚动都立刻平息。
狼妖头目像扔垃圾一样，将楚渊掼进这群人中间。他重重地摔在泥地里，溅起的血水沾了一脸，冰冷的粘腻感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蜷缩起来，和其他人一样，将头深深埋下，不敢与任何一头狼妖对视。耳边能听到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打颤的声音。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而煎熬。每一秒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切割神经。远处的杀戮声和狂欢声渐渐稀疏下来，意味着抵抗彻底停止，搜捕接近尾声。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愈发浓重，几乎凝成了实质。
楚渊的脑海中，两个灵魂的记忆和意识仍在混乱地交织。
前世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社畜，最大的烦恼是业绩考核和房贷。他生活在秩序井然的文明社会，死亡是新闻里遥远的词汇，最大的暴力不过是屏幕里的虚拟影像。
而此刻，他亲身降临了这个真正“弱肉强食”的世界。这里没有法律，没有道德，甚至没有最基本的怜悯。有的只是最原始、最赤裸的力量法则。弱小，就是原罪。人族，就是被写在食谱最底层的名字。
“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混杂在周围的啜泣声中，无人听见。
是质问这该死的世道？还是质问那莫名其妙让他重生的命运？
没有人回答。
只有一头巡逻的狼妖似乎听到了细微的动静，猛地转过头，凶戾的目光扫过人群。所有感受到这目光的人瞬间僵住，连抽泣都死死憋了回去，恐惧达到了顶点。那狼妖满意地哼了一声，才继续踱步。
楚渊的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膛。
他想起帐篷里那个为他报信、继而惨死的猎人磐。如果…如果自己刚才也被吃了，是不是反而是一种解脱？至少不必面对未知的、可能更加恐怖的命运？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死死掐灭。
不！
不想死！
无论如何都不想死！
前世猝死的那一刻，那巨大的不甘和遗憾瞬间涌上心头。那么多想做的事没做，那么多想去的地方没去……难道重活一次，就要这样毫无价值地、作为食物的身份死去？
强烈的求生欲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他冰冷的胸腔内疯狂地积聚、奔突，寻找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出口。
他偷偷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眼皮，观察着周围。
狼妖的数量似乎不多，算上看守的和还在远处游荡搜刮的，总共可能也就十几头。但它们每一个都强壮、嗜血、动作迅猛。而自己这边，都是老弱妇孺，早已被吓破了胆，如同惊弓之鸟。
逃跑？没有任何希望。
反抗？更是天方夜谭。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狼妖腰间的骨刀，扫过它们强健的四肢，最终，落在那双双残忍嗜血的猩红眸子上。
差距太大了。大到让人连绝望都感到无力。
就在这无边的死寂和压抑中，那头狼妖头目再次走了过来，它似乎刚刚清点完“战利品”，脸上带着一丝残忍的满意。它扫视着蹲在地上的众人，如同打量圈里的牲畜。
“嗯，不错。”它含糊地对着另一个小头目说道，“比上次那个部落强点，能交差的货色有三十七个。剩下的……老子们可以好好打打牙祭了。”
它的话如同死亡的宣判，让所有人猛地一颤。那“剩下的”指的是什么？是那些受伤的？还是……年纪太小的？或者……年纪太大的？
恐慌无声地蔓延。
楚渊感到身边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捂住孩子的嘴，生怕那幼崽发出一点声响。
狼妖头目似乎很享受这种恐惧，它咧开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
突然——
“嗷呜——！！！”
一声极其凄厉、充满了痛苦和惊惧的狼嚎，猛地从营地边缘，靠近部落祭祀图腾柱的方向炸响！
这声嚎叫是如此突兀，如此尖锐，与之前狼妖们嚣张的咆哮截然不同，里面蕴含的情绪，更像是……遇到了什么极端可怕的事物！
所有狼妖，包括那头头目，瞬间都被这声嚎叫吸引，猛地扭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它们脸上的残忍和悠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和警惕。
看守的狼妖们也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挪动了半步，注意力被短暂地分散。
就在这一刹那！
楚渊身边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看起来瘦弱不堪的老者，毫无征兆地暴起！
他的动作快得不像一个老人，干瘦的身体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撞向了离他最近、正因为那声嚎叫而分神的一头狼妖！
“孩子们——跑啊！！！”
老者的嘶吼声沙哑却决绝，如同晴空霹雳，炸响在每一个绝望的心灵深处！
他死死抱住了那头狼妖的腰，张开嘴，用那没剩几颗牙的牙床，疯狂地啃咬着狼妖腹部的皮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和妖都愣住了。
那头被袭击的狼妖吃痛，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下意识地挥舞骨刀狠狠砸向老者的后背！
噗！
刀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可怕。
老者的身体剧烈一颤，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瞪得极大，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双臂依然如同铁箍般死死锁住狼妖，发出模糊不清的吼声：“跑……快……”
“石老！！”
人群中发出几声悲鸣。
而就是这舍生忘死创造出的、微不足道的、仅有那么一两秒的混乱空隙！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几个离得最近的、血性尚未完全磨灭的少年，猛地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疯狂地跳了起来，朝着与嚎叫声传来的相反方向、黑暗的丛林亡命奔去！
“找死！”
狼妖头目瞬间反应过来，暴怒异常，猛地一爪挥出！
咔嚓！
一名刚刚跑出几步的少年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了一百八十度，身体软软倒地。
但混乱已经产生。更多的人被那决死的呐喊和奔逃的身影所刺激，求生的欲望如同野火般点燃，开始尖叫着、哭喊着，如同炸窝的蜂群，不顾一切地四散奔逃！
“拦住他们！杀了！全杀了！”狼妖头目怒吼连连，亲自扑向人群。
杀戮再次开始。而且因为狼妖的暴怒，变得更加血腥和高效。逃跑的人成片地倒下。
楚渊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跑！
必须跑！
石老用生命换来的，不是生路，只是一个……或许能死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尊严的机会！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朝着一个狼妖相对较少、阴影更浓厚的方向，用尽了这辈子、上辈子全部的力气，疯狂冲去！
他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利刃破风声、同胞临死前的短促惨嚎、以及狼妖暴怒的咆哮和追逐的脚步声。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剧烈抽动，带来火辣辣的疼痛。脚下的血泥让他好几次差点滑倒，但他不敢停，甚至不敢回头！
跑！跑！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字眼！
突然，左侧传来一声恶风！
一头狼妖注意到了他这个试图溜走的“食物”，狞笑着扑了过来，锋利的爪子直掏他的后心！
死亡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比在帐篷里时更加凌厉！
楚渊甚至能闻到那爪子上携带的浓重血腥味！
他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