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吹散了白日里的些许燥热与紧绷。
沈清辞并未立刻回房,而是独自立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微微仰头,望着天边那轮将圆未圆的月亮。
方才耳房内的一场交锋,看似大获全胜,实则耗费心神。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而熟悉。
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萧彻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响起,比平日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平和?
沈清辞转身,屈膝行礼:“殿下。”
月光如水,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他未着亲王常服,只一身墨色暗纹锦袍,更显身形颀长。
脸上惯有的冰霜似乎被月色融化了几分,眼神深邃,正静静地看着她。
“若非殿下洞察先机,及时带太医前来,奴婢……我恐怕难以自证清白。”她及时改了口,语气依旧恭谨,却不再带着那股刻意营造的怯懦与疏离。
萧彻走近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掠过那眼下淡淡的青黑,最终停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唇瓣上。
“险中求胜,胆大心细。”他评价道,语气听不出喜怒,但绝非责备,“那日摔盏藏信,今日借毒反制。沈清辞,你总是能让本王……意外。”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肯定她的能力。
沈清辞心头微动,面上却不显,只低声道:“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让殿下见笑了。”
“见笑?”萧彻轻轻重复,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本王只觉得,当初选择与你合作,是步好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纤细却挺直的脊背。
“往后,若无外人在场,不必再自称奴婢。”
沈清辞蓦然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月光下,他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审视与利用,似乎掺杂了些许别的,更为复杂的东西。是认可?是伙伴间的尊重?还是……
她来不及细辨,只觉心口某处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是,殿下。”她从善如流。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槐花若有似无的清香。
萧彻移开目光,望向浣衣局的大致方向,声音压低了些:
“苏明月经此一事,短期内不敢再明目张胆动作。但老三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沈清辞点头,“打草惊蛇,蛇必反噬。接下来,他们只会更加隐蔽,手段也可能更狠辣。”
“你那个姐妹,林婉儿,”萧彻忽然提到,“苏明月之前频繁接触浣衣局管事,恐对她不利。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他竟主动关心起婉儿的安危。这让沈清辞有些意外,也让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
“正想禀告殿下,”她斟酌着开口,“我有一法,或可一试,但需借殿下之力。”
“说。”
“浣衣局每日需将浆洗好的衣物送至各宫。负责运送衣物的小太监中,有一人与忠叔似有几分渊源,或许可信。
我想请忠叔设法,让那小太监在运送衣物时,将一枚特殊的‘皂角’混入送往林婉儿处的衣物中。”
“皂角?”
“是。并非真皂角,而是用特制药材浸泡过的木槿花干,形似皂角,遇水会渗出无色汁液,在棉布上会留下极淡的印记,需在特定光线下才能看清。那印记,是我与婉儿幼时玩耍约定的警示符号。”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虚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
萧彻凝神看着,眼中掠过一丝讶异:“木槿花?”
沈清辞颔首:“是。殿下母妃钟爱木槿,我父亲……亦曾赞赏此花朝开暮落,生生不息之态。用它来传递讯息,或许……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巧合与告慰。”
她提及了那支玉簪上的木槿,也间接回应了之前发现的关联。
萧彻沉默了片刻,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可。”他终于开口,只有一个字,却带着应允的力量,“此事,我会让忠叔去办。”
“谢殿下。”沈清辞真心实意地道谢。
危机暂解,盟友可靠,压在心头的巨石仿佛被移开了一角。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立于月下树影中。
一种奇异的安宁与默契在寂静中流淌。不再是最初的相互试探与提防,也并非主仆间的尊卑分明,更像是……风雨同舟者之间,无需言说的信任与支撑。
“那支玉簪,”萧彻忽然又开口,声音低沉,“母妃珍视,沈将军刻字。他们之间,定然不仅仅是旧识那么简单。”
沈清辞心弦一紧:“殿下是怀疑……”
“现在还不好说。”萧彻打断她的猜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但这条线,必须查下去。玉簪是钥匙,而‘木槿不开,旧盟难续’……或许就是那把锁。”
他看向她,眼神交汇间,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决心。
“我明白。”沈清辞轻声应道,“我会小心。”
萧彻点了点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说完,他转身,墨色的身影很快融入廊下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沈清辞独自在原地又站了片刻。
夜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槐花的甜香和一丝他留下的、清冽的气息。
她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唇角。
那里,不知何时,竟也如月牙般,微微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虽然前路依旧凶险未卜,仇人依旧虎视眈眈。
但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有一个看似冷峻,却会在关键时刻给予信任与支撑的盟友。
有一份在阴谋与危机中,悄然滋长、心照不宣的默契。
这深宫寒夜,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了。
她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自己的房间。
背影依旧纤细,却仿佛注入了一种名为“信念”的力量。
木槿虽未开,但种子已埋下。
只待破土而生,迎来他们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