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洞开,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霉味和药气扑面而来。
石室内,那蜷缩在石床上的枯瘦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去,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你……你们……是来杀我的……还是……来问话的?”
沙哑破碎的声音,带着十年囚禁磨蚀出的绝望。
萧彻迈步而入,玄色衣摆在潮湿的地面上拂过,无声却带着迫人的压力。
沈清辞紧随其后,警惕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顺手将铁门虚掩。
油灯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这方寸之地。
萧彻停在石床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如炬,落在那个瑟瑟发抖的老人脸上。
“孙太医。”他开口,声音在这密闭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冷冽,“你还认得本王吗?”
孙太医浑身一颤,努力睁大浑浊的双眼,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辨认着萧彻的面容。
那眉眼间的轮廓,依稀与记忆中某张尊贵而温柔的脸庞重合……
他嘴唇哆嗦得更加厉害,像是看到了极其可怕又难以置信的事物。
“九……九殿下?!”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又猛地压低,像是怕被什么听见:
“您……您怎么找到这里的?!快走!快走啊!这里不能待!”
他挣扎着想从石床上爬起,却因长年囚禁和虚弱,又重重跌坐回去,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沈清辞心中一紧,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孙太医,我们是来救你的,也是来查清当年真相的!你先冷静些!”
“真相?呵呵……真相……”孙太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从浑浊的眼里滚落:
“真相就是……我们都得死……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萧彻蹲下身,与孙太医平视,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层层包裹的恐惧:
“告诉本王,十年前,我母妃究竟因何而死?还有沈毅将军,他的死,是否也与当年之事有关?”
听到“沈毅将军”四个字,孙太医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头,看向萧彻,又看向他身后虽然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沈清辞,像是明白了什么。
“你……你是沈将军的……”他颤抖着指向沈清辞。
“我是沈清辞,沈毅之女。”沈清辞坦然承认,目光灼灼,“孙太医,我父亲蒙冤战死,贵妃娘娘含恨而终,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求您告诉我们!”
或许是沈清辞眼中那份与他共鸣的悲愤与决绝触动了他,或许是萧彻的存在给了他一丝渺茫的希望,孙太医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了一些。
他伸出枯柴般的手,死死抓住萧彻的衣袖,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是……是贵妃娘娘……中的根本不是病,是毒!”
尽管早有猜测,亲耳听到这残酷的真相,萧彻的瞳孔还是骤然收缩,周身瞬间迸发出骇人的戾气!
沈清辞也倒吸一口冷气,肩头的伤口仿佛也跟着隐隐作痛。
“什么毒?!”萧彻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是……是一种来自南疆的慢性奇毒,名唤‘相思烬’。”孙太医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恐惧:
“无色无味,混入饮食或熏香之中,极难察觉。
初时如同风寒,精神不济,缠绵病榻……但毒素会慢慢侵蚀五脏,尤其是心脉……最后……最后心力耗尽而亡……脉象上,却与积郁成疾无异!”
相思烬!
沈清辞猛地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本杂记中,似乎提到过这种阴毒的玩意!源自南疆巫蛊之术!
“谁下的毒?”萧彻追问,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孙太医恐惧地摇头,涕泪横流:“老奴……老奴不知具体是何人下手……但……但当年太医院所有的脉案记录,都被……都被要求重新誊写,抹去了所有关于贵妃娘娘体内存在异常毒素的记载!是……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的意思?能在宫中一手遮天,命令太医院篡改贵妃脉案的,能有几人?
萧彻的手紧紧攥成了拳,骨节泛白。
“那沈将军呢?”沈清辞急切地问,“我父亲他……”
“沈将军……沈将军他……”孙太医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贵妃娘娘可能是中毒……那次他秘密回京,除了述职,恐怕……恐怕就是为了暗中调查此事!”
他喘着粗气,眼神涣散:
“他……他好像查到了一些线索,指向……指向军需和某些位高权重之人……他找过老奴,询问过一些关于毒素性状的问题……可……可没过多久,就传来了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孙太医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嘶吼:“他们都知道了!他们都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必须死!必须死啊!”
石室内,只剩下孙太医绝望的呜咽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萧彻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压抑的阴影。
母妃被毒害,沈毅因调查真相而被构陷战死!
两条人命,一桩掩盖了十年的弥天阴谋!
真相如此血淋淋,几乎让人窒息。
沈清辞扶住冰冷的石壁,才能勉强站稳。父亲的形象在她心中愈发清晰,也愈发悲壮。
他不仅是保家卫国的将军,更是一位试图揭开黑暗、却因此殒命的义士!
就在这真相大白,悲愤交加的时刻——
“哐当!”
一声巨响从头顶井口的方向传来!
似乎是掩盖入口的石板被人暴力踹开!
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兵刃碰撞的铿锵之声,清晰地从井口传来,正沿着石阶快速向下逼近!
有人来了!而且人数不少!
孙太医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死死捂住嘴巴,连呜咽都不敢发出。
萧彻眼神一厉,瞬间将沈清辞拉至身后,软剑已悄然出鞘半寸,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他目光扫过这间无处可藏的囚室,最终落在那个唯一的出口——那扇虚掩的铁门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和压低的交谈声。
“快点!确认目标,格杀勿论!”
一个冷酷的声音隐约传来。
目标?是他们,还是孙太医?或者……两者皆是?
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肩头的伤口因为紧张而阵阵抽痛。
刚刚触摸到真相的边缘,死亡的阴影却已笼罩而下。
萧彻握紧了剑柄,将沈清辞更紧地护在身后,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冰冷地盯住了那扇即将被推开的铁门。
希望就在前方,但通往希望的路上,已是杀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