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营帐的帘子,沙盘上三道红痕格外刺眼。云逸立于桌前,指尖轻轻划过山脊标记,眉心微蹙。
“不是人,也不是野兽。”墨玄蹲在地上,从脚印中捻起一撮黑灰,“这东西爬行之处,地脉灵气尽数被腐蚀。”
灵悦抽出剑穗,青玉铃轻晃一声。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眸光冷若寒霜:“它往荒冢去了——带着怨气,像是有人在地下操控。”
哑奴喉间微光一闪,竹简浮空而起,勾勒出一道断续的轨迹。云逸凝视那虚影,忽然按住太阳穴。一阵刺痛自耳后窜上,左耳那颗朱砂痣隐隐发烫。
他知道,这是危险将至的征兆。
“甲字组出发。”他抓起外袍披上,“沿痕迹查探,不得深入,只做标记。天机罗盘交给你。”他看向哑奴,“还能撑多久?”
哑奴不语,只是将竹简插入掌心。鲜血顺着木纹渗入,光芒由弱转强,映照出地下百丈深处一道扭曲的裂缝。
“还剩两刻钟。”墨玄盯着狂颤的罗盘指针,“再晚一步,地脉就要崩裂。”
荒冢入口塌陷大半,焦土混着碎骨铺满坡道。青羽卫插下的旗子歪斜在泥中,旗面被某种黏液腐蚀得只剩骨架。
灵悦纵身跃下,剑尖点地,寒气瞬间冻结湿泥。她抬头望向裂隙深处:“里面有呼吸声……不止一个。”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一震!六条黑影自地底喷涌而出,形如巨蟒却生着人脸,每张嘴都在无声尖叫。
“是噬魂蛊傀!”墨玄甩出三枚药丸,落地即燃,青烟翻卷成屏障,“以毒炼制的死物,靠吞噬活人气息激活!”
云逸拔剑横扫,金色符文自体内浮现,缠绕剑刃。一剑斩下,两只蛊傀断裂,流出的却非血液,而是密布蠕动的小虫。
“它们在重组!”灵悦飞身踢开一只正欲复原的头颅,“杀不尽的!”
哑奴突然冲至裂口边缘,高举竹简。他的身体渐趋透明,仿佛被抽离了什么。一道剑光自他体内迸发,直贯地底,硬生生将裂缝压回半尺。
“他只能镇住五分钟。”墨玄咬牙,“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毁掉源头。”
云逸看了他一眼:“你去布药阵,护住外围。这里,交给我们。”
“等等。”墨玄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塞进他手里,“凝心丹加了新方子,万一……还能撑一次逆转。”
云逸点头,将瓶子贴身收好。
下一瞬,他与灵悦同时跃入裂隙。
下方无路,唯有层层叠叠的骸骨堆成阶梯。墙壁嵌满干枯手臂,指尖朝内,仿佛曾有人拼死想要逃离。
“这些是早年失踪的修士。”灵悦低声道,“全被炼作了阵基。”
前方传来低沉吟诵。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白骨祭坛矗立中央,夜无殇立于其上,六臂舒展如翼,胸口悬浮着一颗漆黑心脏。
苏璃的魔骨悬于半空,正缓缓融入那颗心。
“你来得正好。”夜无殇微笑,声音似多人合鸣,“等我补全这具躯壳,便可替你活着。”
云逸握紧剑柄:“你从来就没真正活过。”
话音落下,夜无殇出手。六臂齐挥,六道血刃劈来。云逸格挡一击,却被余波震退三步,喉头一甜。
灵悦立刻上前,剑光化作冰瀑迎敌。二人背靠背作战,可对方速度愈快,每一击都似要将人拖入深渊。
“他在吸收地脉怨气!”灵悦喘息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陷入轮回劫!”
云逸摸出墨玄所赠药瓶,倒出一粒丹丸吞下。刹那间,体内气息翻涌,残缺的灵根竟开始共鸣。那些散乱的金纹不再杂乱,而是螺旋上升,汇聚心口。
他忽然想起了许多往事。
母亲临终前紧紧攥着他手的模样,藏书阁里用树枝练剑的日日夜夜,还有那半截玉簪,十年从未离身。
他从怀中取出玉簪,毫不犹豫刺入心口。
鲜血顺簪流淌,却不滴落,反被符文吸纳。一股磅礴之力自丹田升起,贯穿全身。
“《圣体灭天诀》……原来并非毁灭,而是净化。”云逸睁开双眼,“以身为炉,炼尽邪祟。”
灵悦猛然转身,握住他持剑的手:“我陪你走到底。”
两股气息交融,剑刃爆发出耀目光芒,化作一柄横贯天地的光剑。
夜无殇怒吼,六臂合拢欲挡。可那一剑落下,并未斩肉裂骨,而是穿透魔心,将其中纠缠的执念、痛苦、不甘一一剥离。
黑心崩解,碎片飘散如雪。
夜无殇单膝跪地,面具碎裂,露出一张与云逸七分相似的脸。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而一笑:“原来……我也能干净一次。”
身影渐渐淡去,最终化作风中尘埃。
地脉归于平静。
云逸踉跄倚靠石壁,灵悦扶住他的肩。两人遍体鳞伤,却谁也不肯松手。
头顶轰鸣作响,裂隙正在闭合。一道剑光破土而入,是哑奴最后的力量,为他们劈开一线生机。
二人借势跃出地面,身后轰然塌陷,整座荒冢沉入地底。
晨光微亮时,营地已燃起灯火。
云逸立于观星台,手中握着统领令。七宗长老齐聚台下,有人高呼“盟主”,有人跪地请命。
他未作回应,只当众折断令牌,掷入火盆。
火焰腾起,映红了他的脸。
“守界盟今日成立。”他说,“权力归七宗,监察由律令执笔传承者接管。我不为官,亦不立碑。”
灵悦走到他身旁,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剑穗上的青玉铃,叮咚轻响。
远处,墨玄坐在南门石柱上饮酒。饮尽最后一口,他将酒葫芦挂上柱头,拍拍衣角起身:“等我炼出不死药,再罚你们成亲。”
言罢,转身走入丹房,门轻轻合上。
哑奴的名字刻在守界碑首位,光芒不灭。
云逸望着东方渐明的天际,风很轻。
灵悦忽然问:“你说,如果那天我没送你玉簪呢?”
云逸转头看她。
她的马尾被风吹起一角,眼中闪烁着星子般的光。
他伸手拂开她颊边碎发,轻声说:“那我就去找你,一百次,一千次,直到你愿意为止。”
她笑了,嘴角扬起久违的弧度。
两人并肩而立,谁也没再开口。
朝阳升起,照在观星台的石阶上,也照在他们交叠的影子里。
剑穗轻轻相碰,铃声微响。
云逸抬起右手,掌心一道旧疤,形如断裂的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