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搁在桌上的声响还在帐篷里回荡，云逸已展开了一卷新地图。墨玄方才那句话如同投石入水，涟漪未散，他便开口道：“从今天起，我们不能再只盯着眼前的战斗了。”
灵悦立于沙盘旁，指尖轻划过流民屯的位置。那里原只是一个红点，如今已被圈出，周围添了几道浅线，隐约勾勒出某种阵法的雏形。
“敌人已经开始对孩童下手。”云逸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直入人心，“脚印很小，走得极快，方向直指难民营地东侧的枯井。我们只要慢一步，他们的毒就会落入粥锅。”
哑奴低头凝视手中的竹简，喉结微动，未语，只是将竹简一端轻轻点在地图上——那是西岭通往山外的唯一小径。
墨玄倚着柱子，红衣下摆沾着泥痕，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那你打算怎么办？挨家挨户搜人？还是派人蹲在每口锅底下守着？”
“我要组建一支队伍。”云逸抬眼望向他们，“不属任何门派，唯听联盟调令。十五岁以上、灵根未毁的少年皆可入选，练剑、识药、学阵法，三个月轮换一次。”
“叫青羽卫？”灵悦问。
他点头：“名字先这么定。你负责授剑法，墨玄教基础丹术，哑奴主持阵法推演。我不指望他们立刻能上战场，但我希望他们能辨陷阱，识谎言。”
帐篷内一时寂静。墨玄忽而一笑：“你还真敢想。各派弟子都是心头肉，你这一挑，回头怕是要被人骂到祖宗十八代。”
“那就让他们骂去。”云逸合上图纸，“可若下次来的不是脚印，而是尸体呢？一个两个，十个百个？谁来担这个责？”
灵悦不再言语，只伸手抚了抚剑穗。那枚青玉铃轻晃一下，发出细微清响。
这时，哑奴缓缓抬起右手，竹简在空中划出半弧，停在“南谷主脉”上方。动作虽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你也觉得该行动了？”云逸望着他。
老人喉结微动，眼中掠过一道暗光，似是无声应允。
“好。”云逸转身走向案前，提笔写下三封信：一封送往北境散修营，招募少年试训；一封寄往云州旧部，申请空闲校场；最后一封交予亲卫，即刻启动招募流程。
墨玄看他写罢，才懒洋洋开口：“你倒是手脚利落。可光有人不行啊，吃穿用度从哪来？你以为丹阁是米铺，说开火就能开灶？”
“凝心丹不会停。”云逸搁下笔，“反而要加量。这次不仅发给难民区，也送至药王谷旁系。每人五粒，附一封信——‘药为救人，不为争权’。”
墨玄挑眉：“你还真不怕惹麻烦。”
“我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云逸看着他，“是他们已经动手了，我若还站着不动，那就是退让。”
话音未落，一名斥候掀帘而入，抱拳禀报：“北境三派联名送来文书，称联盟擅自扩编属越权之举，拒绝交出灵脉图与药材库名录。”
帐中气氛骤然转冷。
灵悦眸光一寒：“前几日还派人来讨药，如今倒有脸说这话？”
“人家讲规矩嘛。”墨玄冷笑，“咱们没开会，没投票，连张告示都没贴，就想拉人建队，确实‘不合礼法’。”
云逸并不动怒，反而笑了笑：“正好，我也不想绕弯子了。”
他从旁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块焦黑残片——正是当日烧剩的监察院文书一角。“副使陆昭”四字尚可辨认，边缘已被烈火吞噬。
“拿着这个去回信。”他对亲卫道，“告诉他们：若议事能救下一个将死之人，我愿日日跪听训诫。但现在，我要的是活路，不是空谈。”
亲卫领命而去。
片刻后，墨玄低声问：“真要硬扛到底？”
“不是硬扛。”云逸走到沙盘前，手指依次落在七座主要据点上，“是立规矩。战时统帅权必须集中，否则一道命令拖三天，等来的只会是屠村。”
“那和平时期呢？”灵悦问。
“每月初一召开议事会。”他答得干脆，“七宗代表皆可参与，有权提议、质询、否决。但我保留最终决策权。”
“那你这不是独裁？”墨玄眯起眼。
“这是责任。”云逸直视他，“谁下令，谁担后果。我不怕被骂，只怕事后有人说‘我当时反对’，却无人挺身挡下那一刀。”
帐外风起，帘幕翻飞。哑奴缓缓起身，将竹简插回腰间皮套，喉中光芒微闪，似是默许。
“那也得有个监督的人。”灵悦道，“不能什么事都由你一人定夺。”
云逸望向哑奴：“我想请他担任律令执笔，监督议事流程，记录决议，并向全盟公示。”
三人皆是一怔。此位看似无权，实则牵制甚大。哑奴虽不言，但谁都知道他在藏书阁待了三十年，阅尽典籍，记性胜过天机盘。
墨玄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行啊，老头要是点头，以后吵架都有人记账了。”
哑奴未即回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翻开一页，推至云逸面前。纸上绘有七峰，中央一座高耸，其余六峰环列，下方一行小字：“七峰共立，主峰擎天。”
云逸凝视良久，终是点头：“就按这格局来。”
消息传出不足两时辰，各地回音陆续抵达。西漠沙隐窟送来千斤灵砂，附言：“愿为青羽校场奠基。”中州剑庐派出两名教习长老，明日即刻启程。另有十余支散修队伍主动请缨，愿承外围巡逻之责。
然而与此同时，一封匿名密信悄然塞入某位长老卧房。纸上仅八字：“权倾南谷，恐生异心。”
长老盯视良久，终将其揉作一团，掷入炉火。可当夜，他仍遣人快马加鞭，向北境送出一封私信。
主营帐篷内，灯火未熄。
云逸正俯首审阅青羽卫训练章程，灵悦在一旁核对药材清单，墨玄靠柱小酌，哑奴默默整理竹简。
忽地，灵悦眉头微蹙。
她指尖缠绕的冰丝微微震颤，原本平静的气息骤起波澜，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异常。
“怎么了？”云逸抬头。
她未答，倏然拔剑，在空中划出一线。冰丝顺势延伸，直指西岭方向。
墨玄亦察觉异样，猛地放下酒葫芦：“追踪香有反应？”
云逸立即抓起桌上的陶罐查看底部印记——一道极淡的红痕正浮现而出，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
“有人动了药。”他的声音沉了下来。
哑奴猛然站起，竹简抽出一半，喉中光芒急促闪烁。
灵悦收剑入鞘，转身欲出。
“等等。”云逸唤住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铜牌递去，“带上这个。万一有变，敲三下地面，我能听见。”
她接过铜牌，点头示意，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帐中只剩三人。墨玄盯着那愈发深红的印记，低声问道：“你说……会不会早就有人混进来了？”
云逸未语，只将手掌覆上沙盘，指尖缓缓移向流民屯与西岭交界处的枯井。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一声短促的金属撞击声。
像是有人踩到了铁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