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知意恭恭敬敬地向太后叩谢了恩典,正欲起身告退,却被含笑拦下。
“好孩子,这几日委实是辛苦你了。”
太后的声音温和慈爱,倒真有几分心疼晚辈的长者样子。
“你身子想必也乏了,便安心在哀家这慈安宫里住下,好生静养些时日。”
她说着,上前轻拍了拍程知意的手背,语气不容置喙。
“你那程府,到底不如我宫里的人手周全,哀家亲自看着,也更放心些。”
程知意的心沉了沉。
这话听着是体恤,实则便是软禁了。
只怕是要将她圈禁在此处,直到太医诊出确切的喜脉,才能放她回府。
这是为了确保靖安王的血脉,清清白白,不容半点差池。
她心中雪亮,面上却是一派受宠若惊的懵懂。
“臣女何德何能,竟得太后娘娘如此垂怜。”
她眼圈一红,声音里带着哽咽,感激涕零地又磕了个头。
“臣女谢太后娘娘大恩。”
太后满意点头,随即命人将程知意引到慈安殿西侧的一处小院。
这院内陈设精致,熏着安神静气的百合香,比上次为她安排的住处不知好了多少倍。
可程知意晓得,这富丽堂皇的屋宇,不过是一座华美的囚笼。
第二日,太后便以程知意初入宫闱,不懂皇室规矩为由,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花嬷嬷派了过来。
“以后便由花嬷嬷陪着你,教你些宫里的礼数。”
“你既有心要做靖安王妃,这些都是迟早要学的。”
太后端坐在上首,语气淡淡。
花嬷嬷上前来,对着程知意福了一福,脸上堆满了和善的笑意。
可那双眼睛,却精光内敛,不着痕迹地将程知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程娘子安好,老奴往后便在您跟前伺候了。”
“嬷嬷客气了,是知意愚笨,要劳烦嬷嬷费心教导才是。”
程知意连忙还礼,姿态放得极低,言语间尽是谦恭。
花嬷嬷教的头一样,便是行走之仪。
“娘子请看,宫中行走,讲究步步生莲,身形要稳,裙摆不动,落地无声。”
花嬷嬷亲身示范,身形如弱柳扶风,裙角平顺,只露出小一截绣鞋,端的是赏心悦目。
程知意有样学样,可她才走了两步,就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她眼神专注盯着自己的脚下,一个不留神,左脚便绊了右脚。
“哎呀。”
她惊呼一声,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花嬷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娘子当心。”
程知意满脸羞惭,耳根都红透了。
“嬷嬷见笑,从前在家中惯是野惯了,如今学这般雅致的步子,竟是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花嬷嬷见她这副模样,心里的那点不快竟也散了。
想来也是,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能有多少见识,哪里比得过宫里头自小调教的。
“无妨,万事开头难,娘子莫要心急,咱们慢慢来。”
她耐着性子,又手把手地教了一遍。
“腰要挺直,气沉丹田,目光平视,想着自个儿是枝头最高傲的。”
程知意怎会不知,有样学样是她的长处。
但若论如何讨花嬷嬷欢心,老师教会傻子是最隐蔽的戏码。
程知意装作忽然被点通,试着走了几步,身形总算稳了些,只是那姿态瞧着仍是说不出的别扭和僵硬。
她喘了口气,满眼钦佩地望着花嬷嬷。
“嬷嬷,您走起来可真好看,就像那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
“您是怎么做到又快又稳,裙子还不乱的。我这裙摆,恨不得把地上的灰都扫干净了。”
这话虽是奉承,却也说得直白有趣。
花嬷嬷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板着的脸终于有了笑意。
“熟能生巧罢了,老奴在宫里走了几十年,自然就惯了。”
“娘子天资聪颖,不出半月,定能比老奴走得还好。”
她嘴上谦虚着,眼里的那份自得却是藏不住的。
接下来学请安礼。
不同品阶,不同场合,屈膝的弧度,福身的深浅,双手的交叠位置,都有着严苛的讲究。
花嬷嬷只说了一遍,程知意便记下了,可面上还要装作云里雾里。
轮到她自己做时,更是错漏百出。
“程娘子,这是对太后娘娘行的万福金安礼,您的右手当压在左手上,指尖微翘。”
花嬷嬷出声纠正。
程知意低头一看,自己的两只手正跟扭麻花似的缠在一处,模样着实滑稽。
她连忙松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瞧我这记性。”
花嬷嬷叹了口气,只当她是体虚乏力,站不稳当。
一连几日,这偏殿里时常传出花嬷嬷无奈的指点声,与程知意甜腻腻的讨饶声。
“嬷嬷,您再教我一遍吧,我方才又忘了。”
“嬷嬷,您喝口茶润润嗓子,都是我太笨了,累着您了。”
“嬷嬷,您这手艺可真巧,这络子打得比尚工局的还好。”
花嬷嬷起初还存着几分戒心,可日日对着这么一个嘴甜如蜜,却又“笨”得可爱的姑娘,那点防备之心,不知不觉就消磨殆尽了。
她渐渐觉得,程知意并非什么心机深沉之辈,不过是个走了大运的寻常女子。
能将这么一块璞玉,亲手雕琢成符合皇家规范的美器,花嬷嬷心中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之感。
日子在这一日日的学规矩中悄然滑过。
程知意被拘在慈安宫,憋闷倒是其次。
要紧的是,一个月快过去了,她的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她开始怕了。
夜深人静时,她躺在那张华丽柔软的拔步床上,却辗转难眠。
万一,万一她重活一世,不再是那般易孕的体质了呢。
万一,她没能怀上。
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下场。
太后绝不会容许一个失败的棋子,活在这世上。
她怕是会在某个睡梦中,便被一条白绫,或是一杯毒酒,无声无息地送走了。
一想到此,她便浑身发冷。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她需要一个人,一个能信得过,又有能力帮她的人。
脑海中,浮现出她那位伯母,程淑人的模样。
那位泼辣又明事理的屠户之女,新封的三品诰命夫人。
只是,这慈安殿守卫森严,自己一举一动皆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出消息去。
程知意眸光微动,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敛了心神,改了一副略带愁容的娇弱模样,轻轻唤了一声。
“花嬷嬷。”
正在外间训小婢女的花嬷嬷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进来。
“娘子有何吩咐?”
程知意声音明显地弱了几分。
“也不知怎的,这几日总觉得嘴里寡淡,吃什么都无甚滋味。”
她笑眼带着几分期盼和不好意思,望着花嬷嬷。
“嬷嬷,我忽然……好想吃城南福记那家的桂花糖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