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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总带着几分缠绵的愁绪。

龙志炼一行自断魂涧脱险,改道走官道南下。这日行至苏州城外三十里,忽逢细雨霏霏,青石板路被洗得油亮,远处黛色山峦笼着一层薄纱,倒似水墨画里晕开的淡痕。梅映雪抱着阿月在马车里打盹,梅灵扒着车窗看雨丝串成线,阿虎裹着梅昭远的外袍坐在车辕上,望着远处一片青瓦白墙的村落,忽然道:“前面该是枫桥镇了。”

“枫桥?”梅昭远抚须微笑,“这地名倒应了张继那首《枫桥夜泊》。当年我与莫兄游江南,曾在此处停舟,听夜半钟声,倒别有一番滋味。”

龙志炼勒住青骓马的缰绳。这匹神驹自断魂涧一役,便似通了灵性,每行至水畔便低嘶不止,此刻沾了雨气,鬃毛泛着乌金般的光泽,连蹄铁都似镀了层暗银。他伸手替青骓马理了理颈侧湿毛,忽觉掌心那片乌黑的印记微微发烫——自断魂涧被星髓匣救回后,这印记便时隐时现,像根细针扎在肉里,却又无药可医。

“阿炼哥,你看!”梅灵忽然指着街角。

众人顺着她指尖望去,只见雨幕中飘来一面酒旗,青布面上绣着“松鹤楼”三个隶字,被雨水浸得愈发鲜明。酒旗下一座二层木楼,檐角挂着铜铃,风过处叮咚作响,混着雨打青瓦的淅沥声,倒有几分江南韵致。

“天色不早,且去喝碗热酒暖暖身子。”梅昭远翻身下马,阿虎忙扶住他胳膊。龙志炼将青骓马系在酒旗旁的木桩上,见那马竟主动低下头,用舌头舔了舔木桩上的红漆——这木桩是新换的,漆色未干,竟被舔出个浅白的舌印。

“好个通灵的畜生!”酒肆掌柜从柜台后探出头,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见众人模样,眯眼笑道,“客官里边请,小店刚炖了锅腌笃鲜,配黄酒最是得味。”

众人入座,梅映雪抱着阿月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梅灵趴在桌上数窗外的雨珠。龙志炼要了壶竹叶青,自斟自饮间,忽觉邻桌几个汉子的对话刺耳。

“听说了吗?阴罗教最近在枫桥一带活动。”一个络腮胡大汉压低声音,“前日枫桥码头上来了艘黑帆船,船头立着血罗盘,怕不是又要弄什么邪术。”

“嘘——”另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忙作噤声状,“你不要命了?阴罗教的‘尸王’前月还在太湖出没,据说能操控百具活尸,谁沾上谁倒霉!”

“怕啥?”络腮胡灌了口酒,“我表弟在浒墅关当差,说官府已悬赏三千两白银,取阴罗教案犯首级。咱们要是能摸清他们的底细,说不定能发笔横财……”

话音未落,一根竹筷“啪”地钉在他面前的桌沿。络腮胡抬头,正撞见龙志炼冷冽的目光。

“江湖事,少在市井里嚼舌根。”龙志炼声音不高,却似裹着冰碴子,“阴罗教余孽为祸,人人得而诛之,但若因此生事端,坏了江湖规矩,便是自寻死路。”

络腮胡被这眼神慑得一哆嗦,刚要发作,忽见那尖嘴猴腮的汉子猛地站起,撞翻了条凳:“狗仗人势!你算哪门子江湖人?”

变故来得突然。龙志炼尚未反应,阿虎已抄起条长凳劈了过去。那汉子身形灵活,矮身避开,反手摸出柄牛耳尖刀,直取阿虎心口。梅昭远虽伤势未愈,却仍稳坐椅中,右手虚按桌面,腕间筋脉微鼓——那是“铁臂神猿”功的起手式。

“各位稍安勿躁。”梅映雪放下阿月,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挑起桌上一只茶盏,“我们无意惹事,只是听不得污蔑阴罗教的浑话。”她声音清冷,如碎玉落盘,倒让那尖嘴猴腮的汉子动作一滞。

“梅姑娘说的是。”龙志炼起身,守暖剑“锵”然出鞘,温玉剑气在雨幕中泛起淡淡白芒,“但口出恶言,该当何罪?”

那络腮胡见势不妙,扯了同伴就往门外溜。尖嘴猴腮的汉子却不甘心,挥刀喊道:“你们护着阴罗教的狗腿子!老子今日……”

话音未落,后颈一痛,已被阿虎用凳角砸中。他踉跄着栽倒在地,尖刀“当啷”落地。龙志炼俯身拾起尖刀,见刀身刻着个极小的“阴”字——果然是阴罗教暗记。

“原来真是阴罗教的探子。”梅昭远捻须道,“看来他们确实在枫桥一带有动作。阿炼贤侄,这刀你可收着,日后或许有用。”

龙志炼点头,将尖刀收入怀中。他望着窗外渐密的雨帘,心中疑窦丛生:阴罗教为何偏选枫桥?难道与断魂涧的黑珠有关?或是……青骓马的来历?

“客官,”掌柜端着热菜过来,赔笑道,“小老儿多嘴一句,近日枫桥镇来了位怪客,住在镇西的‘雨打芭蕉’客栈,整日价抱着口棺材不撒手,说是要等什么‘故人’。您几位若要投宿,莫要去那边,免得沾上晦气。”

“棺材?”梅灵咋舌,“哪有人住店带棺材的?”

“谁说不是?”掌柜压低声音,“那棺材通体漆黑,棺盖上还刻着些鬼画符,夜里能听见里面有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挠棺材板……”

龙志炼心头一动。棺材、鬼画符、挠板声——这些都与阴罗教的邪术脱不了干系。他正欲开口,忽听马厩方向传来一声长嘶。青骓马不知何时挣脱了缰绳,正用前蹄刨着马厩的门,脖颈上的鬃毛根根竖起,像是察觉了什么危险。

“青骓?”龙志炼忙过去安抚,却见它回头望向镇外,目光灼灼,竟似能穿透雨幕。

“阿炼哥,它好像……在看什么。”梅灵凑过来,顺着马的目光望去,只见雨雾中隐约有队黑衣人奔来,为首者手持青铜长剑,剑穗血红——正是阴罗教的追魂卫!

“快回客栈!”龙志炼低喝一声,众人急步赶回。刚踏进门槛,便听马厩方向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木屑纷飞中,青骓马已驮着龙志炼冲了出来!

“好畜生!”龙志炼勒住马缰,见青骓马左前蹄渗出血迹——定是被追魂卫的暗器所伤。他正待查看,忽见追魂卫已冲到近前,为首者正是当日在血魂窟见过的“蚀骨卫”头领,面具下的眼睛泛着幽绿。

“交出万魂珠碎片,饶你不死!”头领的声音像刮过铁桶,“我们追踪这匹神驹多日,今日总算……”

话未说完,青骓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猛地踏下!那追魂卫头领闪避不及,左肩被踏得粉碎,惨叫着跌倒在地。其余追魂卫挥剑来攻,青骓马左冲右突,马蹄如锤,竟将数柄青铜剑踢得弯曲变形。

“阿炼哥,它好像……在保护你!”梅灵惊呼。

龙志炼心中一动,伸手拍了拍青骓马脖颈:“青骓,带我们离开这里!”

青骓马长嘶一声,甩动尾巴扫开两把长剑,转身朝着镇外狂奔。雨幕中,众人只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青骓马的速度竟比平日快了三倍不止,连龙志炼都险些坐不稳。

“追!别让他们跑了!”追魂卫的喊杀声被雨声模糊。龙志炼回头望去,只见雨雾中晃动着数点血红剑穗,却始终追不上。

不知跑了多久,青骓马忽然放缓脚步,停在一片荒坟前。坟前立着块残碑,碑上“义冢”二字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青骓马前蹄刨了刨地,发出“咔啦”一声——竟刨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龙志炼跳下马,拾起铁盒。盒身刻着个“梅”字,是梅家祖传的花押。他心头一震,轻轻打开——盒内躺着半块羊脂玉牌,玉质温润,正面刻着“寒渊”二字,背面则是“昭远”二字,正是梅昭远的名字!

“这是……”梅昭远接过玉牌,手不住发抖,“当年我与莫兄约定,若有一日分散,便以半块玉牌为凭。莫兄说他的玉牌……”他猛地抬头,望向龙志炼,“阿炼,你师父的那半块呢?”

龙志炼浑身剧震。他从未见过师父有玉牌,更不知此事!

“莫非……”梅昭远盯着龙志炼腰间的守暖剑,“令师的守暖剑,剑鞘上刻的‘寒渊’二字,可是与这玉牌同源?”

龙志炼低头看剑,剑鞘上的“寒渊”二字果然是梅家花押的变体。他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龙儿,你可知这守暖剑的来历?它本不属于寒渊观……”

话未说完,师父便咽了气。今日看来,这守暖剑、寒渊观、梅家玉牌,竟藏着天大的秘密!

“阿炼哥,你看!”梅灵指着铁盒内侧。

龙志炼低头,见盒底用血写着几行小字:“青骓非马,乃寒渊镇观神驹;星髓映月,可破九幽冥火;莫渊、映雪,本是同根;阴罗再起,需防……”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后面是一团血渍,像是写的人突然遇害。

“梅姑姑!”梅灵忽然轻呼。

众人转头,只见梅映雪正抱着阿月站在坟前,面色惨白如纸。阿月原本酣睡的小脸,此刻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小手里攥着半片星髓匣的碎片——正是断魂涧中黑珠炸裂时,从匣身崩落的!

“阿月!”梅昭远忙接过女儿,却见她额头滚烫,口中喃喃道:“爹爹……娘亲……好冷……”

“是阴魂煞气!”龙志炼立刻取出星髓匣,蓝光笼罩阿月。星髓匣触到阿月的瞬间,突然剧烈震动,匣身浮现出一行细字:“血脉为引,魂归故里;月满则圆,劫起心澜。”

“月满则圆,劫起心澜……”梅昭远喃喃重复,“今日正是七月十五,月圆之夜……”

他猛地抬头,望向天空。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处,一轮明月如银盘般升起,清辉遍洒。阿月的体温在月光下急剧攀升,小脸涨得通红,眼中竟泛起幽蓝光芒,与星髓匣的光芒交相辉映。

“阿月要醒了!”梅灵惊喜地扑过去。

“不!”梅昭远脸色大变,“这是魂魄被强行唤醒的征兆!当年阴罗教用万魂珠炼人,便是借月圆之力……”

话音未落,阿月突然睁开眼,眼中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与星髓匣如出一辙的幽蓝。她伸出小手,指向青骓马,口中发出清冷的声音:“神驹……引路……”

青骓马长嘶一声,竟朝着义冢深处走去。龙志炼握紧守暖剑,与梅昭远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跟上。

义冢深处,有座孤坟。坟前立着块无字碑,碑前摆着半盏残灯,灯油早已干涸。青骓马停在碑前,用头轻轻蹭了蹭碑身。

“这是……”龙志炼蹲下身,发现碑座刻着“寒渊观历代观主之墓”。

“莫渊的墓!”梅昭远突然惊呼,“我认得这字迹!当年莫兄亲手立的碑!”

龙志炼心头狂跳。师父莫渊的墓,为何会在此处?更诡异的是,阿月为何会指向这里?

“阿月!”梅映雪扑过去,抱起女儿,“阿月乖,醒醒……”

阿月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幽蓝光芒从她体内溢出,化作无数光点,钻入无字碑中。碑身泛起红光,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的石匣。

石匣打开,里面躺着半块守暖剑鞘,与龙志炼手中的守暖剑严丝合缝!匣中还有张泛黄的纸,上面是莫渊的字迹:“昭远兄,见字如晤。寒渊观与梅家本出同源,当年为避阴罗教追杀,我携半块玉牌、半柄剑鞘隐于漠北。阿月乃梅家血脉,与星髓匣有天生感应。待她十六岁生辰,月圆之夜,引她至此,以血脉为引,可解寒渊观与梅家之劫……”

“原来如此!”梅昭远泪流满面,“莫兄早就料到今日!”

阿月的身体渐渐凝实,幽蓝光芒褪去,又恢复了孩童的模样,只是沉沉睡去。龙志炼望着手中的守暖剑鞘,终于明白师父临终前的话——“这守暖剑的来历,你需自己去寻”。原来,他的使命从出生便已注定。

“阿炼哥,”梅灵捧着熟睡的阿月走过来,“阿月刚才说……‘神驹引路’,是不是说青骓马知道阴罗教的巢穴在哪里?”

龙志炼看向青骓马。神驹正望着东方,那里是太湖的方向——阴罗教的“血魂窟”,或许只是个开始。

“走。”龙志炼翻身上马,“我们去太湖,彻底了结这段恩怨。”

梅昭远抱起阿月,梅映雪牵着马缰,一行人朝着东方疾驰而去。月光下,青骓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踏碎满地清霜,直抵那隐藏在黑暗中的罪恶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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